詞中意象,仿佛將天地山河、星辰歲月都納入了其中。
這是一種超越了他理解的,近乎“道”的境界。
他的詩是地上的戰鼓,而這闕詞,卻是天上的明月。
王韶望向陸北顧的眼神,第一次帶上了敬仰。
而陸北顧身旁的崔文璟更是徹底失神,他原本沉浸在自己那份欲說還休的歸隱之思中,此刻卻被陸北顧詞中那份無處不在的孤寂感徹底擊中。
“幾回客夢,數點風燈,誰與共潮昏”這何嘗不是他半生漂泊的寫照
而“月是故鄉魂”一句,更是如一道閃電劈開了他心中最柔軟、最思念的角落,讓他眼眶瞬間發熱。
他怔怔地看著陸北顧,仿佛第一次認識這位同鄉少年,那份從容淡然背后,竟藏著如此之深的蒼涼。
他方才的詞句與之相比,頓顯格局狹小。
那些本地縉紳,原本還沉浸在呂惠卿諷刺王逵的快意或王韶慷慨報國的激昂中,此刻也全都啞然失聲。
他們或許未必能完全品盡詞中三昧,但那撲面而來的孤高意境,以及“月是故鄉魂”這等直擊靈魂的句子,足以讓他們感受到一種高山仰止般的壓迫感。
他們面面相覷,彼此眼中都看到了震驚。
——參加一場宴會而已,怎么還能親眼見證這么好的詞問世
連堂下奏樂的伶人,似乎也感受到了其中的意境,絲竹之聲早已不知不覺地停了。
整個府衙后堂,只剩下燭火燃燒的輕微噼啪聲,以及窗外偶爾傳來的、遙遠的更漏。
一種真空般的寂靜籠罩著所有人,仿佛連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唯恐驚擾了詞中那輪清冷的明月,驚醒了那份穿越千古的鄉愁。
宋祁終于緩緩放下了手中的酒杯,動作輕得如同怕驚碎一個夢。
“僅僅‘天涯逆旅,光陰路人’之句,便得李太白《春夜宴從弟桃園序》精髓,整首詞,字字白描,卻字字千鈞。無一處刻意煽情,無一處斧鑿雕飾,如清水芙蓉,天然去飾,然其意境之蒼茫寥廓,情懷之深沉孤絕,實在罕見。”
宋祁帶著一種被深深震撼后的難言直感:“至于‘月是故鄉魂’!此等詞句,此等意境.”
他頓了頓,似乎每一個字都需要從靈魂深處艱難地掘出,才能勉強承載那份沉甸甸的份量。
他那雙閱遍天下文章的眼睛,此刻竟有些微微失焦,仿佛仍被那輪清冷的“故鄉魂”所攝,心神俱震。
“皓月面前,今日宴上所有詩篇詞作,皆成螢火矣!”
那些原本只是被詞句意境所懾、尚在懵懂中的縉紳們,此刻也終于明白了宋祁這極高評價的分量。
這已非尋常才情可比,而是觸及了某種穿越時空、直抵人類靈魂最深幽處的永恒共鳴。
滿堂寂靜終于被打破,卻并非喧嘩,而是低低的、壓抑不住的竊竊私語。
“小宋學士竟給出如此評價!”
“螢火.皓月唉.”
“此詞、此詞怕是明天就要傳遍江陵了.”
“十七歲的少年郎,簡直匪夷所思!”
連那幾位本欲上前奉承幾句的縉紳,此刻也噤若寒蟬,只覺得任何贊美之詞在宋祁那“螢火”的斷語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陸北顧依舊靜靜地立在月光下,清俊的面容無喜無悲,仿佛宋祁那驚天動地的評價,眾人那復雜震撼的目光,都與他無關。
他只是微微抬著頭,目光似乎穿透了雕梁畫棟的屋頂,再次投向那輪承載了無數“故鄉魂”的秋月。
“明月啊,你是否也照著我永遠回不去的、千年后的故鄉”
堂外的更漏聲,清晰地傳來。
滴答,滴答,如同光陰長河不舍晝夜的奔流之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