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師.”
陸北顧喉頭有些發緊,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不舍丶驚訝丶對廟堂傾軋的寒意,交織在一起。
他深知范師道和趙抃在彈劾劉沆一事上,是抱著何等剛正之心,又是何等不顧個人得失。
如今劉沆雖倒,但趙抃他們這些沖鋒在前的御史,卻也付出了降職外放的代價。
趙抃似乎看穿了弟子的心思,擺了擺手:“無妨,外放州郡亦是報效朝廷,更何況廟堂之上,進退本是尋常。哦對了范師道去了常州,接的是王安石的缺。”
“聽說王安石治理常州極有政績,而朝廷多次委任館閣之職,他均固辭不就,坊間傳聞是個無意功名,不求仕途的高潔之士。”
聽到這個名字,陸北顧打起了些精神,關心地追問道:“那王安石赴京,是升任何職?”
“王安石任群牧判官丶太常博士,差遣是提點開封府界諸縣鎮公事,輔佐新任開封知府治理開封。”
趙抃繼續道:“龍圖閣直學士丶刑部郎中丶知江寧府包拯,官家剛調任他為右司郎中丶權知開封府。前任開封知府曾公亮,則升任給事中丶參知政事,增補劉沆的位置進了政事堂,他這麼多年熬下來,終于是位列宰執了。”
一連串的人事變動,就像是咬住了尾巴的貪吃蛇一般。
御史臺的范師道帶頭彈劾掉了劉沆,劉沆外放后需要增補宰執,因此曾公亮升任宰執,曾公亮的開封知府位置被包拯接任,而包拯點名要了王安石幫忙,所以王安石離開了常州,常州知州的位置又被貶官外放的范師道接任。
——閉環了屬于是。
而這些在歷史課本上熠熠生輝的名字,也不再是冰冷的符號,而是鮮活地出現在了大宋的中樞。
一股強烈的宿命感和歷史洪流的沖擊感,瞬間攫住了陸北顧。
他不再是那個冷眼旁觀的穿越者,他已被這洶涌的潮水卷入其中,成為這大時代的一份子。
想到這里,再看著趙抃,陸北顧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不舍:“學生至東京蒙老師照拂,剛得能夠潛心向學的安身之所沒多久,如今老師卻要遠調了。”
趙抃看著弟子眼中真摯的神情,心中也泛起一絲暖意。
他走到陸北顧身邊,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天下無不散之筵席,你正值青春,前途無量,當以功名為念,安心備考才是正途。”
隨后,趙抃頓了頓,語氣轉為鄭重:“此前國子監與太學之爭與你有利,倒也沒什麼,但開封龍蛇混雜,廟堂風云變幻。為師走后,你行事更要謹言慎行,持身以正.歐陽永叔丶宋公序處,可依禮拜謁,虛心求教。然切記,莫要輕易卷入任何紛爭,你的戰場,在明年的禮部貢院!”
陸北顧站起身來,對著趙抃,鄭重地長揖到地:“學生謹遵恩師教誨!定當潛心苦讀,不負師恩!”
窗外,甜水巷的叫賣聲似乎也稀疏了許多。
書房內,燭火跳動,將師徒二人的身影長長地投在墻壁上。
一個是即將遠離權力漩渦中心的老者,一個是正盼望著金榜題名的少年。
而在這個嘉佑元年初冬的尋常黃昏。
趙抃口中那些震耳欲聾的名字以及一連串驚心動魄的人事變動,其實都在提醒陸北顧,他正站在一個何等波瀾壯闊的時代節點之上。
本章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