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門內傳來腳步聲和門閂抽動的輕響。
“吱呀”一聲,木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張帶著書卷氣卻又透著機敏的臉龐,約莫二十五六歲的模樣。
他穿著一身整潔的深青色直裰,典型的士子裝扮,頭發用木簪束起,幾縷碎發落在額前,此人正是沈括。
“存中賢弟,叨擾了。”張載道。
“子厚兄?”沈括帶著很明顯的吳地口音,“正巧我有些新得,或能印證你那宇宙之理,剛還想進城尋你來著。”
張載臉上也露出很感興趣的神情:“賢弟方才說‘新得’?莫非是觀星又有進益?”
“正是!快請進,外面風大。”
沈括一邊說著,一邊將門完全拉開,側身讓路,這時他的目光才看到張載身后的陸北顧。
沈括主動拱手道:“在下錢塘沈括,字存中。”
“在下陸北顧,梓州路瀘州合江縣人。”
“等等.莫非是不久前在國子監與太學比試中,力挫劉幾鋒芒,更以一篇《仲達論》震動開封士林的那位?”
被人當面夸有些不好意思,陸北顧連忙還禮:“沈兄過譽了,些許薄名,不足掛齒。”
沈括的語氣帶著由衷的贊嘆:“那篇文章在下拜讀后亦是擊節贊嘆!想不到今日竟在此寒舍得見!失敬失敬!”
他再次拱手,態度明顯熱絡了許多。
沈括引著二人穿過庭院,推開正屋的門扉。
一股混合著墨香、木頭清漆味、淡淡松脂味和更濃郁的油墨味的混合氣息撲面而來。
屋內陳設簡樸,靠墻書架塞得滿滿當當,經史之外,還有算經、歷書等方面的書籍。
一張拼接起來的大書案占據了近乎一半的空間,案上放著散落的算籌、幾塊磁石,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個占據了桌面相當位置的可旋轉木質渾儀。
沈括似乎正在改進渾儀的部件,這個渾儀看起來被精簡了某些環圈,而一條明顯被放大了口徑的銅制窺管正擺在旁邊,還沒放到支架上。
“你們看我這渾儀。”
沈括指著桌上的部件,自豪地介紹道:“前代渾儀環圈重迭,遮蔽視線,使用極繁。我思慮再三,覺其月道環所標示軌跡,與月行實跡頗有偏差,徒增干擾,不如干脆省去!又思及觀測極星之難,特將此窺管口徑放大數分,如此,聚光更足,星象更明,窺測北辰定位,當可精準數倍。”
談及到這些天文宇宙之事,沈括眉飛色舞、語速極快。
他一邊說一邊拿起一根細長的窺管比劃著:“還有這圭表測影。”
沈括旋即指向墻角幾個不同尺寸的石圭部件,以及案上一張畫著三個表影的草圖。
“我察覺蒙氣差對日影影響甚巨,尤其晨昏之際,影淡而虛,若僅憑一表,誤差難免。我設想,若在觀測處立起三個間距固定的候影表,同時測其影長,取其差數,或可抵消大部分蒙氣差之擾,使晷影刻度更為精準。”
所謂“蒙氣差”,指的就是大氣折射。
“看來沈括是真有科學天賦啊,沒人指導,自己就能摸索出來這些.”
陸北顧環顧四周這些沈括自制的科研器具,心里尋思道。
張載聽得很認真,因為他的“氣本論”本身就是唯物的,所以現實世界的宇宙觀測,對于他完善理論是很有臂助的,他與沈括也因此結緣。
“那太陽連續兩次上中天的時間間隔長短,可有新證?”
“有!”
心懷宇宙的沈括眼中光彩更盛,拿起一本筆記翻開說道。
“我以晷儀與漏刻相校,持續觀測,確證一年之中,太陽連續兩次上中天的時間間隔并非均等!其差雖微,然累積可觀,此非歷法之失,實乃天道運行精微玄妙之體現。”
“除此之外,我還觀察到五星之行,軌跡并非完全平滑,其遲疾留逆,暗合數理;前月更親眼得見隕星劃過,諸般天象,皆在印證這浩渺蒼穹,自有其恒常運行之法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