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室內待著還不覺得,一出了門,陸北顧就感覺臘月的風就像是裹著細針一般,扎得人臉頰生疼。
他把衣領又往上拽了拽,呼出的白氣瞬間就在睫毛上結了層霜花。
張載倒是走得輕快,直裰下擺沾著泥點子,想來是方才穿過朱雀門內大街避讓車輛時濺上的。
“得去趟虹橋,有勞。”
國子監的車夫小哥沒說什么,把騾子套上,幾人便出發了。
離開還算安靜的東大街,過了州橋,喧囂聲浪便撲面而來,哪怕是在騾車里面還是能明顯感受到。
兩側的店鋪擠得密密麻麻,酒旗被北風扯得筆直,旗角抽打在木檐上“噼啪”作響。
雖然是午后,賣吃食的還是很多,蒸籠掀開的霧氣里,胡辣湯的辛香混著炙羊肉的焦香直往人鼻子里鉆。
再往東出了東水門,掀開騾車窗簾就能看到河道里漕船正挨挨擠擠,力夫們喊著號子傳遞糧袋,凍得通紅的鼻頭下掛著冰溜子,在陽光下亮晶晶的。
復又行了一陣。
“那便就是虹橋了。“張載突然說道。
陸北顧抬眼望去,一座朱漆木橋如長虹臥波,橫跨在灰蒙蒙的河面上,這是他第二次見到虹橋了。
不過,此時此刻他的心情,自然已與剛到開封之時,截然不同了。
虹橋還是那么的熱鬧,橋頭正被擠得水泄不通.挑著鮮魚擔子的老漢正和戴帷帽的小娘子爭執,兩條青魚在筐里拼命甩尾;牽著駱駝的胡商被堵在橋中央,駝鈴急得亂響;幾個穿襕衫的士子騎著毛驢左突右沖,驢耳朵不耐煩地甩動著。
騾車順著張載指引的路線經過虹橋的時候,橋下忽然傳來急促的哨聲。
一艘漕船正在收帆,堪堪擦著橋底掠過。
船頭的老艄公赤腳站著,呵斥著年輕水手:“慌什么!還能碰著你腦袋不成?“
話音未落,河面“咚”地一聲巨響,原是糧袋落水,驚得橋洞下的白鵝撲騰著翅膀嘎嘎亂叫。
虹橋上下,眾生百態。
《清明上河圖》就像是活過來了一般。
等到了目的地附近,因為這里的建筑物太過密集,街邊又擺了太多的攤位,以至于騾車根本無法前行,兩人只能讓車夫找地方先停好車待著,他們步行前去尋找沈括。
“讓一讓嘞!”
剛下車的張載拽著陸北顧避讓運炭車隊。
一排又一排的獨輪車吱呀呀碾過,木炭渣在霜地上留下烏黑的轍印。
車軸轉動聲里,陸北顧瞥見橋墩陰影處蜷著個乞兒,正貓著腰快跑出來,撿了些掉落的小塊木炭塞進懷里,馬上就一溜煙不見了蹤影。
各種味道也毫不客氣地沖著他的鼻孔就鉆了進來,隨便一聞,就能聞到空氣里混雜著的河水腥氣、魚肆咸腥、炭火煙味,還有飄來的羊湯味。
“就在前面。”哪怕就在身前,張載的聲音在一片嘈雜中還是顯得有些模糊。
陸北顧緊跟著,目光掃過兩旁逼仄的鋪面.賣陶器的、代寫書信的、烙胡餅的,還有一家傳來劃拳聲的簡陋腳店。
張載又走了幾十步,在一個不起眼的巷口停下。
巷子更窄,兩側是低矮的磚土院墻。
“就是這了。”
走到頭,張載指著巷子深處一扇不起眼的黑漆木門,門扉緊閉,與巷口的喧囂形成對比。
張載上前叩門。
他的指節敲擊在厚實的木門上,發出沉悶的“砰砰”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