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開門,一個高大魁梧的身影,裹挾著冬夜的寒氣,便彎腰邁了進來。
來人身材壯碩,穿著半舊的深色窄袖戰襖,外罩一件擋風的皮裘,腰間束著磨損嚴重的犀帶。
大宋制度,三品玉帶,四品金帶,五品銀帶,六品至九品犀帶,百姓則用銅鐵等帶。
顯然,看打扮,這是一名禁軍基層軍官,官職不高,在大宋也沒什么社會地位。
他約莫三十歲左右,面龐方正,膚色是常年風吹日曬的黝黑,下頜蓄著短須,眉骨處一道寸許長的舊疤,雖不猙獰,卻平添幾分剽悍之氣。
其眼神銳利如鷹,帶著行伍中人特有的警惕,剛一進屋,目光便掃過屋里,瞬間鎖定了屋內的陌生人——陸北顧。
“這是?”
他的目光在妻子紅腫的眼睛和陌生青年身上快速逡巡,眉頭微不可察地皺起。
“爹!”
原本依偎在陸南枝腿邊的小男孩賈安,看到父親回來,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帶著哭腔撲了過去,緊緊抱住父親結實的小腿。
“爹!娘今天被人欺負了!豆腐都砸了!是壞人!后來是那個官老爺和小舅趕跑了壞人!”
“小舅?”賈巖一怔。
陸南枝剛剛見到丈夫,強撐的精神松懈了幾分,一時竟忘了介紹,這時候連忙介紹道:“這是我幼弟,此前跟你說過的,陸北顧!如今他考上瀘州解元,來開封趕考禮部省試.今日多虧了他,還有那位王提點。”
她將今日胥吏刁難、陸北顧挺身而出、王安石出現懲治惡吏的經過,以及姐弟相認的情形,快速地敘述了一遍。
當提到大舅哥已然病逝時,賈巖的眼神也明顯黯淡了一下,他沉默地點點頭,看向陸北顧的目光中的警惕之色褪去了大半。
“原來如此.多虧你了。”
賈巖主動先對著陸北顧行禮,陸北顧也連忙還禮。
賈巖轉頭看向妻子,眼神瞬間柔和下來:“南枝,讓你和孩子受委屈了,是我不在家的緣故。今日之事,是我之過。”
他走到陸南枝身邊,寬厚的手掌輕輕拍了拍妻子的肩膀,又俯身將兒子賈安抱了起來,用帶著胡茬的下巴蹭了蹭兒子的臉蛋,引得賈安咯咯直笑。
這溫馨的一幕,沖淡了屋內原本凝重的氣氛。
“姐夫言重了。”陸北顧看著姐姐臉上終于浮現的暖意,心中稍安,“惡吏橫行,非一家一戶之禍,實乃積弊所致。幸得開封府王提點雷厲風行,推行新法,想來日后會有所改觀。”
“不說這些了。”賈巖看向小舅子陸北顧,語氣變得關切,“北顧,你既是來趕考,如今住在何處?可有安頓?若是不棄,不如就在這鋪子后院暫住?雖然簡陋,總好過客棧嘈雜。”
“多謝姐夫好意。”
陸北顧婉拒道:“我入了國子監廣文館,讀書備考很方便,今日巧遇得見阿姊,亦已是天大的幸事只是今日與阿姊說了些過往舊事,阿姊心中悲痛,還請姐夫多寬慰。”
賈巖聞言,顯然明白陸北顧所指。
“老泰山的事.唉,這些年,南枝心中苦楚,我都知曉。只是有些事,非我等微末之人能輕易觸碰。”
陸北顧點了點頭:“姐夫放心,我省得。”
“嗯。”賈巖頷首,臉上重新露出笑容,“你能高中解元,想來也有機會通過省試再中個進士,可謂是前途無量!待你省試高中,姐夫定要與你痛飲一宿!”
“爹!我也要喝!”賈安在一旁興奮地叫道。
“臭小子!你喝豆腐汁去吧!”賈巖笑著揉了揉兒子的腦袋。
屋內氣氛終于徹底緩和下來。
只是,那關于父親冤死的真相,以及姐夫言語中那隱晦的提醒,依舊如同沉甸甸的石頭,壓在了陸北顧的心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