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都水監頂著巨大壓力,讓父親備齊物料,準備擇日開工的關鍵當口,朝中忽然傳出了更嚴厲的彈劾,說這工程‘破壞龍脈’,措辭極其險惡,而背后推動這波風浪的,聽說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哪怕屋里沒有外人,陸南枝依舊壓低了聲音,帶著一種平民百姓對高不可攀權貴的本能恐懼。
“大人物?”
陸北顧蹙緊了眉頭,追問道:“是何等大人物?姓甚名誰?”
陸南枝猶豫了片刻,搖了搖頭,說道:“你還是不要知道為好就算知道了也無益處,我們斗不過的。”
聽了這話,陸北顧血壓都上來了,眼前微微發黑。
“阿姊!”
陸南枝見他心急,也知道這時候說了一半不說了,幼弟肯定接受不了,畢竟這是父親被構陷的往事真相。
“我當時在窗外偷偷聽父親和母親夜話,聽說是呂夷簡相公指使門生彈劾的。”
“呂夷簡的門生?是哪個?”
呂夷簡掌國多年,門生故吏遍布天下,若是沒個具體名字,光靠猜那就是大海撈針了。
陸南枝嘆了口氣,說道:“如今的樞密使,賈昌朝。”
陸北顧已經大概明白了,虹橋修造一事,大抵是作為一局棋局博弈里的棋子,卷入了保守派和新政派從慶歷年間開始,如今已經持續了十余年的廟堂斗爭之中。
呂夷簡作為保守派的巨擘,其門生故舊遍布朝堂,在慶歷新政失敗之后,保守派開始全面阻撓任何可能被貼上“新政派”標簽,或觸動既得利益的改革,這一點完全符合邏輯。
而阻撓虹橋的修造,既是維護塌房商人的利益,也是對新政派余緒的一次狙擊!
陸南枝其實直到今日都未必清楚這里面的門道,但十四年前那股巨大的、要將父親碾碎的力量,她卻感受得清清楚楚。
“父親成了夾在中間的那個人,塌房商人恨他入骨,朝中那股力量更是想把虹橋修造一事徹底攪黃,他們捏造的證據越來越‘確鑿’,父親他漸漸心力交瘁,然后就很匆忙地就把我嫁了出去你姐夫是開封人,家里三代都是禁軍軍官,如今想來,父親是在幫我避禍。”
陸南枝的聲音哽咽了,淚水再次無聲滑落:“我出嫁沒多久,就、就聽你大哥說,父親去了裴府一次,回來時失魂落魄,把自己關在書房里整整一夜,隨后去都水監衙署點卯。第二天中午,官府的人就來了,說父親上午在衙署里暴病而亡。”
陸北顧瞳孔微縮,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直沖頭頂。
哪有這么巧的“暴病而亡”?
——這分明就是“被自殺”吧!
小小的豆腐鋪內,油燈昏黃的光線搖曳。
姐弟倆的身影如同兩尊沉默的雕像。
屋外,開封城的喧囂似乎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了,只剩下屋內這沉重的、令人窒息的真相。
陸北顧的手在袖中緊握成拳,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絲銳痛。
呂夷簡已經死了,但賈昌朝如今仍在高位。
父親的冤死,姐姐的忍辱負重,嫂嫂的顛沛流離.這一切的根源,都指向了當年的廟堂爭斗。
而如果姐姐陸南枝說的都是真的,那么這仇,他陸北顧絕對不會不報!
他抬起頭,望向姐姐的臉龐,一字一句,聲音堅定:“阿姊,過去的冤屈,我記下了。陸家的血,不會白流!”
就在這時,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停在了鋪子門口。
緊接著是門板被輕輕推動的“吱呀”聲,見推不開,便輕重有序地敲了四下。
“來了。”
陸南枝聽到有節奏的敲門聲,連忙擦了擦眼角,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