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北顧匆忙摒棄雜念,心神沉靜下來。
帖經沒什么好說的,對于他們來講比的唯有誰更認真,完全不出錯,不給團隊拖后腿。
得益于自穿越以來對《論語》的勤學默背,所有帖經題目,陸北顧只要看一眼,完整的文字就能在他腦海中清晰地浮現。
陸北顧提筆蘸墨,手腕沉穩,一行行端正清晰的正楷如流水般落在紙上,速度極快,幾乎沒有停頓,偶爾遇到需要斟酌的內容,也只需稍作凝神。
而他身旁,蘇軾雖面色仍有些發白,但眼神專注,落筆速度竟也不慢,蘇轍則顯得更為謹慎,一筆一劃力求工整無誤,速度稍緩但極其穩健。
閣外廊下的蜀閩舉子們鴉雀無聲。
時間在凝重的氣氛中悄然流逝,半個多時辰后,雙方幾乎同時擱筆。
韓絳收好卷子,開始批閱,仔細地核對每一處答案。
閣內閣外,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六張薄薄的考卷上,氣氛比答題時更加緊張。
片刻,韓絳朗聲宣布結果。
“第一場帖經,蜀閩雙方皆全對,平手。”
蜀地舉子們緊繃的神情終于稍稍放松,臉上露出振奮之色。
“看來蜀中三人,根基之扎實,不遜閩地俊彥!”
“帖經全對沒什么,接下來的墨義才能看出差距來。”
韓絳再次分發他親自謄抄好的考卷。
墨義題的深度與思辨性遠超帖經,閣內的空氣凝重如鐵,六人都在凝神屏息,專注審題。
“《春秋·莊公七年》:‘夏四月辛卯,夜,恒星不見。夜中,星隕如雨。’
《公羊傳》釋:‘星隕如雨’者何?如雨者,非雨也。非雨則曷為謂之如雨?不修《春秋》曰:‘雨星不及地尺而復。’君子修之曰:‘星隕如雨。’
《穀梁傳》則云:‘星隕如雨’。其隕也如雨,是夜中與?《春秋》著以傳著,疑以傳疑。中之幾也,而曰夜中,著焉爾其曰‘如雨’,何也?言其散也,循其上下而不可勝數也。
二傳于‘星隕如雨’之異解,其旨歸何在?《公羊》引‘不修《春秋》’之語謂何?圣人筆削,易‘雨星’為‘星隕如雨’,此中深意,當如何體認?《穀梁》‘著以傳著,疑以傳疑’之訓,與圣人筆削之義,可相發明否?”
上來就是一道體量很大的《春秋》辨析題,而且此題直指《春秋》學的核心,即“微言大義”與孔子修史的原則。
“這題我熟啊!”
陸北顧心想道,上次跟太學三人對戰的時候,就考過這道題,只不過問題稍有差別。
他略作沉吟,根據上次的答案,整理優化后提筆。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過去的他了。
在實力突破之后,哪怕是同樣的題目,他也已經有了更完善也更深刻的解答思路。
“《公羊》辨‘如雨非雨’,意在申明經記錄之嚴謹,斥凡俗誤傳之虛誕。其引‘雨星不及地尺而復’,恰見舊史或載神異,語近怪力。圣人修《春秋》,刪其不經,易作‘星隕如雨’,此乃筆削之大義——去怪誕,存常理,正名實,以合王道。一字之易,深寓‘子不語怪力亂神’之訓,使天象記錄歸于平實,重在彰人事而非述怪異。
《穀梁》言‘如雨’,重在狀其散落之貌、數量之眾,其‘著以傳著,疑以傳疑’之訓,乃謂史官當據實直書所見之象,于其幽微難明處則存其疑而不妄斷,此乃史家之直筆。
《公羊》彰顯圣人主動筆削以立義,《穀梁》側重史官客觀記錄以存真,二者看似殊途,然實可相發明蓋圣人筆削,非憑空臆造,必基于史實。其削去‘不及地尺而復’之神怪,正因其‘疑’而不可信,故削之以求信史。‘星隕如雨’乃據實可‘著’之象。故《穀梁》之‘著疑’原則,實為圣人筆削之取舍依據,而圣人之筆削,則為對‘疑’‘誕’之史申判,二者一為基,一為用,共成《春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