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墨義考卷被收走的剎那,陸北顧緊繃到極限的神經驟然松弛,一股深沉的疲憊感隨之涌上心頭。
上午的帖經純屬開胃菜,沒什么強度,但下午的那十道墨義題,尤其是最后幾道《穀梁》難題,讓他答完后累得如同在荊棘叢中跋涉了整日一般,可以說是消耗了他大量的心神。
陸北顧揉了揉有些發脹的太陽穴,視線似乎還有些不易察覺的歪斜感殘留。
來不及再仔細回想墨義考試了,他立刻將冰冷的銅手爐重新點燃,塞進懷中,然后迅速裹緊了被子,在那塊硬板上躺了下來,讓全身的血液更好地回流到心臟之中。
號舍內的寒意依舊刺骨,順著磚縫、葦簾的間隙頑強地滲透進來。
腹中中午的冷餅冷水沒給他太多熱量,他年輕的身體本能地蜷縮,汲取著手爐那點寶貴的暖意。
正月十六的北方,正是天寒地凍的時候,就這種氣溫條件下,在一個敞開門的破房子里待三天,還沒有熱水和熱食。
科舉考試的環境,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實在是太熬人了!
陸北顧親身感受了一次之后,還是想象不出來蘇洵、曾鞏這些人,這么多年是怎么堅持下來的。
“哎還好有這斗篷抗寒。”
陸北顧裹緊了他的青鼠裘斗篷,獸皮的抗寒效果遠勝布料,他全靠這玩意頂著,要是光靠被褥,那真得凍出個好歹。
躺了一會兒,因高度緊張導致的輕微暈眩和視線歪斜等癥狀,都在心腦供血緩解之后消失了。
他不敢多躺,掙扎著站了起來。
這種氣溫,動彈的多了容易消耗體力,但躺的多了,可是容易失溫的。
陸北顧穿著絲綿衣衫披著青鼠裘斗篷,一邊在狹窄逼仄的考舍里踱步,讓身體盡量暖和起來,一邊開始不斷咀嚼起了鹽漬肉脯.中午吃的胡麻餅這種純碳水實在是不太頂餓,更不如肉類提供的能量多。
至于為什么不多花點錢買點好的吃食,倒也不是陸北顧舍不得花錢亦或是不想買。
而且考試物品雖然需要自備,但能帶進來的物品種類都是有嚴格規定的其中明確規定了主食只能帶沒有餡料的餅,其他諸如米飯、湯圓等食物都是不能帶的。
除此之外,糖類和點心類等物品,也都在不可攜帶的名單上。
之所以這么規定,自然是有其道理所在的。
雖然古人不太懂“吃糖能讓大腦更加活躍”的具體原理,但直觀的因果現象還是明白的,而糖類和含糖量較高的點心類,卻并非所有考生都能消費得起的。
朝廷出于維護科舉考試公平的動機,就需要將這些導致結果不公平的考試物品,在制度上統統禁止掉,不允許帶入考場。
這樣,大家都不能通過物品獲取額外增益,就只能憑純實力考。
當然了,年齡、身體、智力這些因素實在是沒辦法也不可能平衡,禮部省試作為科舉考試畢竟還是選拔性質的考試,所以具體的考試環境,還是要靠自己去適應、硬熬。
在這種時候,年齡小、身體好的考生其實是占優勢的,不僅更抗凍,而且思維也更活躍,精力恢復的也更快。
所以,明面上科舉考試可以無限地考下去,但實際上正常人都是有窗口期的,也就是十幾歲到四十幾歲這三十年,年齡再大一些,就不太可能熬得住了。
光是這三天考試都能要半條命,這話不假。
到了晚上,跟昨晚一樣,陸北顧其實還是不太能睡得著。
他雖然很清楚睡眠是此刻恢復精力的關鍵,然而精神高度集中后的影響猶在,墨義題的片段、考場的氣氛、昨晚那作弊考生凄厲的哭嚎.各種畫面仍在腦中閃爍。
陸北顧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空,再次運用周敦頤所授的靜心法門,將雜念摒除,專注于綿長細緩的呼吸,讓身體逐漸放松下來。
年輕人旺盛的生命力終究占了上風。
雖然號舍冰冷堅硬,但極度的精神消耗和內省后安穩下來的心緒,還是讓他很快沉入了并不深沉但足以恢復精力的淺眠。
身體的疲憊在睡眠中緩緩消解,為第二天的硬仗積蓄著力量。
“篤!篤篤!篤!”
梆子聲如同冰冷的鞭子,驟然抽打在貢院里每一位考生的耳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