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顥、程頤只是勞累受寒,并無大礙,直接去泡澡了。
輪到陸北顧時,大夫仔細看了看他的氣色和眼睛,問道:“小郎君可是覺得目眩,視物有些歪斜?”
陸北顧點頭:“正是,一開始在考舍中便偶有察覺,后被冷風寒雪一激,似乎更明顯了些。”
王大夫讓他伸出舌頭看了看,又搭了次脈,隨即笑道:“無妨,此非眼疾,乃是連日心力交瘁,加之寒氣侵體,氣血上涌,凝滯于頭目所致。扎幾針,把凝滯的氣血活絡開,再泡個熱湯澡,發散寒氣,好好睡上一覺,便可根治。”
聽到大夫說得如此肯定輕松,陸北顧這才徹底放下心來。
王大夫當即取出銀針,在他頭頸部的幾個穴位行了針。
等了一刻鐘,微微的酸脹感過后,陸北顧果然覺得頭腦清明了不少,那惱人的歪斜感也減輕了許多。
“扎針不妨礙泡澡嗎?”他問道。
“拔罐不能泡澡,扎針無礙,頭頸這些有針眼的地方不要泡就是了,另外你們肺也都有寒氣,所以盡量泡胸膛以下的位置,不要把肺壓到,免得肺腑遭重。”
囑咐既畢,王大夫就離開了,甚至沒給他們開藥。
陸北顧迫不及待地脫去滿是寒氣塵泥的臟污外袍,浸入熱湯之中,溫水包裹住冰冷僵硬的軀體,強烈的舒適感讓他如登仙境。
連日來的疲憊、寒冷、緊張,似乎都在這氤氳的熱氣中被絲絲抽離。
泡在熱水中,隨著身體漸漸回暖,陸北顧精神也松弛下來,也有心思說話了。
程顥掬起一捧熱水敷在臉上,長舒一口氣,緩緩道:“此番省試,墨義其實還好,只是最后那幾道《穀梁》題,著實耗費心神。”
程頤點頭,接口道:“尤其‘丘作甲’一題,辨析杜預之謬,需對《周禮》軍賦制與《春秋》書例皆有深究,歐陽內翰此題,考校極深。”
他說著,看向隔壁浴桶的陸北顧:“你對此題如何看?”
陸北顧將身體大半沉入水中,感受著熱量滲透四肢百骸,聞言答道:“杜預‘丘出甸賦’之說,確與《穀梁》本意及《春秋》書‘作’之體例多有捍格。不過我覺得其謬不在訓詁,而在混淆了戰時特需的民兵之備與橫征暴斂之別”
三人就著熱湯暖意,你一言我一語,細細剖析起此次省試的題目來。
這也算是考完試之后,不可或缺的“對答案”環節了。
等說到那首《豐年有高廩詩》和《通其變使民不倦賦》,聽了陸北顧的作答,程顥笑道:“你那賦以‘道有常而法無常’破題,再加上立論高遠,追溯燧人、有巢乃至三代損益,用典精當,扣題極緊,想必最少也是甲下了。”
陸北顧謙遜幾句,轉而問起二程的策論。
程頤神色凝重了些:“時務策皆切中時弊,尤以河北水患、川陜錢荒、江淮漕弊三題為最。朝廷諸公對此必有爭辯,我之答卷,不過是一家之言,能否合于考官之意,猶未可知也。”
顯然,對于這些時務,程頤是不太擅長的。
而談及最后的《中唐論》,程顥沉吟道:“此題出乎意料,卻也在情理之中.歐陽公修唐史,于此必有深慨。”
“這么艱難的考試也就這一回了,禮部省試是兩千多人,殿試也就兩三百人,如果通過了禮部省試進了殿試,那環境可太舒坦了,在大殿里風吹不著雨淋不著,還都是宮里的精美吃食。”
熱水漸溫,仆役又提來新的熱水注入桶中。
激烈的討論暫歇,三人享受著這次艱難科考后來之不易的安寧。
泡完澡,陸北顧的身體徹底暖和過來,連指尖都恢復了血色。
而那王大夫的針灸果然神效,他眼中的不適也已消失不見,只余下通體舒泰后的慵懶。
待梳洗畢,換上干凈的袍服,陸北顧只覺恍如重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