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息不得!心神俱耗于口舌之爭矣!”
說著,張載伸出舌頭,上面竟是起了個大泡。
“喝點茶,去去火。”
沈括從旁邊拿了個罐子,給他們沏茶,不是點茶,而是直接泡。
看他那罐子里倒出來的東西,說是“茶”,其實也不是什么正經茶葉,反而是風干的野菊花之類的東西。
“刺啦啦”的熱水澆在了上面,不多時香味就飄出來了。
陸北顧接過沈括遞來的茶杯,好奇問道:“可是因那熱氣球之事?正月十五那日金水河畔,萬人矚目,清氣升騰之勢昭昭,難道還不足以讓那些質疑者啞口無言?”
“啞口無言?”張載苦笑一聲,“你將佛門那些人想得太過簡單了,若真是沒幾分顛倒因果的辯才在身上,怎么出來與人辯經?”
張載盤腿坐在床上,也接過沈括遞來的茶杯,卻無心飲用。
“我認為熱氣球升空正是‘太虛即氣’、‘清升濁降’之鐵證!氣非虛妄,乃可感可證之力,充盈天地,化生萬物。其實此消息傳出之后,聞者多有驚嘆,亦有不少士子為之振奮,以為我儒門自此有了可與佛老‘空’、‘無’之說抗衡的實據。”
張載的語氣先是一振,隨即有些低沉:“然而,禮部省試期間,佛門在閔賢寺舉辦了一次講經會,有友人傳來消息,亦有多位士子轉述.明教大師對此,已有回應。”
陸北顧與沈括都凝神細聽。
“明教大師言道:‘奇技巧思,令人贊嘆。然此物之升,依匠作之緣、材質之緣、火候之緣、風勢之緣.眾緣和合,暫現升相;緣散之時,還歸寂滅,正合我佛門緣起性空之妙理。’”
張載模仿的語氣、神態還挺像那么回事,陸北顧哭笑不得。
這明教大師也確實了得,怕是圓寂了都能燒出顆舍利子來。
張載頓了頓,滿是無奈:“你聽聽,他根本不與你爭那‘氣’之有無!他只說一切皆是‘緣’,升空是緣聚之‘相’,其本質仍是‘空’!他言下之意,我等所見之‘氣’,所證之道,縱是千般變化,仍未觸及那無自性、無實體的空性本源,甚至慧通法師更直言我等是‘執相而昧性’,舍本逐末!”
沈括聽得眉頭大皺:“這、這豈不是狡辯?熱氣球明明憑著實實在在的熱力升空,怎就被他輕輕一句‘緣起性空’便化解了去?難道這眼前所見,手下所觸,皆是虛妄不成?”
“正是此理難通!”張載擊節道,“他佛家說萬法唯識,一切唯心所現。可我儒者,要的是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齊治平!若天下萬物皆歸于空幻心識,那人倫日用,禮法制度,乃至這煌煌盛世,又該置于何地?難道皆是鏡花水月?”
他轉向陸北顧:“陸賢弟,你素來機敏。你且說說,明教大師此番應對,我該如何駁他?他那‘緣起性空’之說,如同無物之陣,我縱有熱氣球這實證利器,竟似無處著力!”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只有炭火偶爾“噼里啪啦”地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