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卻仿佛被釘死了一般,依舊死死盯著那面墻壁。
盡管那絢爛的七彩光帶已被慌亂上前的弟子們的身影遮擋、擾亂,但那光的軌跡,那色彩的分明,已深深烙入他的腦海里。
堂內喧嘩漸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位仿佛瞬間蒼老了十歲的契嵩身上。
只聽得他極輕極輕地喃喃自語,若非堂內此刻落針可聞,幾乎無人能聽清。
“緣起性空、萬法唯識.竟、竟可如此格之?觀測心識呃.”
契嵩的話語斷斷續續,邏輯已然不清,顯是心神遭受了前所未有的沖擊。
畢生所持的禪理與眼前無可辯駁的“格”出的光之實相在他腦海中激烈碰撞、撕扯,幾乎要徹底傾覆他固有的認知體系。
契嵩隨后緩緩閉上雙眼,眉頭緊緊鎖住,仿佛正承受著巨大的痛苦,不再看那光,也不再看任何人,徹底沉浸在了自身禪宗世界遭遇地動山搖般沖擊的內省之中。
至此,勝負已分,無需再多一言。
張載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他看向身旁的陸北顧,眼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沈括亦是目光灼灼,緊緊盯著那猶在的七彩光帶和三棱鏡,作為一名涉獵廣泛的全能天才,他比旁人更能體會到陸北顧今日所為那石破天驚的意義。
——這已遠超單純的儒釋之辯,這是為“格物”本身,樹立起一座前所未有的標桿!
堂下士子們面面相覷,竊竊私語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聲音里充滿了對陸北顧所展示一切的驚嘆、思索與折服。
而他們投向契嵩的目光,則多了幾分同情。
明教大師的辯才無人質疑,但其立論之基,卻在今日被一種他們從未想象過的方式,即“以物格物,以實證虛”撼動了。
“今日冒昧,非為勝敗,只為求索真實。”
陸北顧上前一步,對著仿佛入定般閉目不語的契嵩禪師,以及堂內眾僧,拱手一禮,聲音平和卻清晰。
“世間萬象,紛繁復雜,然此格物之理,或可窺其一二.若有沖撞之處,還望禪師及諸位大德海涵。”
言畢,他不再多言,對張載和沈括微微頷首。
張載會意,亦向契嵩方向行了一禮,雖未言語,但姿態已然表明一切。
沈括則負責把他們帶來的東西都收拾好。
隨后,三人不再停留,在滿堂目光的注視下,轉身穩步走出了真如堂。
身后,是依舊死寂的佛堂,是心神俱震、難以回神的僧眾,以及那位在弟子攙扶下,依舊閉目枯坐的明教大師契嵩。
陽光透過高窗照在堂內,那面墻壁上的七彩光帶隨著三棱鏡的撤走已然消散,只留下一片白壁,仿佛什么都未曾發生。
但又仿佛,有些東西,已經永遠地改變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