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官家的看法呢”
“官家沒有看法。”
宋庠似有深意地說道:“便是殿試答題時,你也要牢牢記住一點,對於官家來講,改革亦或保守、主戰亦或主和、主攻亦或主守,從來都只是手段,官家對於這些事情沒有看法,也不可能有看法,如何決斷不過是隨時勢而變,所用存乎一心罷了。”
宋庠的話,如同撥云見日,讓陸北顧對廟堂之上的博弈有了更深一層的理解。
官家超然其上,俯瞰著臣子們因政見、派系、利益而分化,這種分化與制衡,本身就是帝王心術的體現。
賈昌朝的“主攻”與韓琦的“主守”,或許在官家眼中,並非單純的對錯之爭,而是兩種可供選擇的策略,甚至可能是用來互相牽制、避免一方獨大的砝碼。
至於戰役上的成敗,一城一地的得失說的難聽點,從李繼遷到李元昊,大宋打了多少次敗仗折損了多少兵馬丟了多少城池寨堡了
所以,還差屈野河東岸的這么一塊土地,亦或是派出去的上萬大軍嗎
先不說打仗這種事情都是有贏有輸的,這次不見得就贏不了,就算真輸了,官家也不是輸不起。
因此,這件事情,影響最終決定的根本因素,依舊不是軍事,而是政治。
“學生受教。”陸北顧真心實意地說道。
這番點撥,對於即將踏入仕途的他來講,其價值遠勝於單純分析邊事。
宋庠微微頷首,似乎對陸北顧的悟性頗為滿意,他轉而問道:“若以你之見,拋開朝中紛爭,單論邊事,此刻是靜觀其變、加固城防為佳,還是行險一搏、收復東岸失地更宜”
陸北顧沉吟片刻,謹慎答道:“回先生,學生仍以為,靜觀其變,以靜制動方為上策。賈樞相之策看似巧妙,實則將主動權拱手讓於夏軍.我軍動向,需待夏軍糧盡退兵、又需待河流解凍,處處受制於天時與敵情,變數太大。”
“而夏軍若真設伏,必有應對水漲之策,或於上游筑壩攔水,或備有皮筏渡具,不可不防。再者,大軍遠從黃河以東調遣,勞師動眾,耗費錢糧,若最終僅是『收復』一片本就爭議之地,卻未能予敵重創,於大局並無多少裨益,反可能刺激夏國后續更大規模的報復,正中沒藏訛龐下懷。”
宋庠聽罷,未置可否,只是淡淡道。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廟算多者勝。”
他話中之意,顯然是認可了陸北顧看到的軍事上的風險,但對於賈昌朝而言,賭的更是政治上的“勢”,一旦成功,所帶來的政治收益足以覆蓋軍事上的風險。
而宋庠自己,則樂於坐觀局勢發展.至於改變樞密院的決策現在宋庠不在其位,自然是不能謀其政的。
這時,一名老僕輕步走入書房,低聲稟報:“相公,曾相府上送來拜帖,邀您明日過府一敘。”
宋庠眼中閃過一絲瞭然,接過拜帖看了看,對陸北顧道:“好了,今日所言,出你之口,入我之耳,切勿外傳邊事重大,自有朝廷廟謨運籌。你當下首要之務,仍是潛心備考,不過殿試策論若真有涉及此事,你也要有準備,今日回去之后把想法寫出來,明日再來批改吧。”
“是,學生明白。”
陸北顧知道今日的教學已經結束,恭敬行禮后,退出了書房。
對他來講,最重要的事情,依舊是下個月即將來到的殿試。
而已經嘗過了提前精準押題甜頭的陸北顧,對於“屈野河劃界問題”這道題,也是打算好好地提前準備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