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舜卿眼見氣勢被奪,只好冷笑道:“好個大義凜然!既然如此,何不也馬上作一篇《英雄論》,讓徐某見識見識何謂宋人的『正理』”
“徐御史既然有意以文會友,陸某自當奉陪。”
陸北顧卻已不再看他,手腕懸空,凝神片刻,驟然落筆!
但見筆走龍蛇,墨濺銀鉤,一行行挺拔峻潔的行書躍然紙上,竟比平日更多了幾分銳利之氣。
他寫得極快,幾乎不加思索,顯然胸中已有成竹。
片刻之后,陸北顧擲筆於案,拿起那張素箋,直起身環視眾人,最后目光平靜地看向徐舜卿,朗聲誦讀。
“《英雄論》
蓋大丈夫之志,立身必有所守,處世必有所持。守則泰山不移,持則金石不奪,雖顛沛造次,終不叛其道,斯可謂真英雄也。
昔張巡據睢陽孤城,糧盡羅雀,析骸而爨,猶厲聲罵賊;顏魯公舉義旗,明知必死,奮髯直斥,挫逆胡之鋒。
二公知生之可貴,然寧蹈死而不屈者,所為何哉英雄之立世,要在守志不移矣!
觀夫太公垂釣,非餌直鉤之趣;孔明抱膝,豈耽梁父之吟窮達有命,遇合有時,才不見用可守時以待天命,不以不遇而易其操。
若夫懷才不遇,便生怨懟,挾外勢以覆宗國,引狼煙而禍桑梓,此非英雄,實國賊也。
史冊昭昭,可為殷鑑。衛律冠貂珥蟬,終貽犬彘之羞;中行說衣錦食肉,竟受醢菹之戮。縱得一時顯貴,終難免剖心之禍、斮脛之誅,豈不懼哉
故曰:丈夫之氣,不因顯晦而殊;英雄之志,不為窮達所易。
昔蘇武持節北海,矢志不移;范公謫居鄧州,憂樂不改。此非外力所奪,非時勢所移,乃其志之所存,雖萬劫而不滅者也。
嗟爾丈夫,當慎所立!”
陸北顧誦畢,閣中一片寂靜。
那“嗟爾丈夫,當慎所立”的尾音,猶在梁間縈繞,字字千鈞,壓得人心頭沉甸甸,又仿佛有熱血暗涌。
程建用猛地一拍大腿,激動得聲音發顫:“好一個『守則泰山不移,持則金石不奪』!這正是我輩讀書人的脊樑!”
蘇軾蒼白的臉上泛起激動的紅光,他推開蘇轍阻攔的手,端起自己那杯一直未喝的酒,朝著陸北顧的方向虛敬一下,仰頭一飲而盡,飲得太急,嗆咳起來,眼中卻儘是激賞快意。
蘇洵撫須的手早已停下,他讚嘆道。
“立論正大,氣節凜然,引據精當,駁斥有力,可謂雄文矣!”
就連那些原本因落第而心思微有動搖的蜀地士子,此刻也不由自主地被這篇文章中磅礴正氣所感染,下意識地挺直了腰背。
這篇《英雄論》,不僅是駁斥了徐舜卿的謬論,更是給處於人生挫折之中的他們帶來了堅定的信念。
徐舜卿則是愣在原地,臉色由青轉白。
陸北顧臨場寫就的文章,不僅文采斐然,更關鍵的是立意高遠,牢牢占據了道德與氣節的制高點,將他那篇狡辯之文批得體無完膚。
尤其是“剖心之禍,斮脛之誅”這八個字,更是精準地刺中了徐舜卿內心深處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愿承認的隱憂,一股寒意從他的尾椎骨升起,后背的汗毛全都倒豎了起來。
——自己會是什么結局呢
巨大的恐懼,忽然在徐舜卿的內心浮現。
他嘴唇翕動,似乎想找出紕漏來反駁,可心神慌亂之下,竟覺陸北顧立論如山,字字砸在要害,任何言辭在這篇文章面前都顯得極為無力。
徐舜卿身后的黨項武士雖不明文章深意,卻也看得出誰吃了癟,不禁面面相覷。
而眼見徐舜卿愣在當場沒有任何舉動,就在有黨項武士實在按捺不住欲要發作時,忽然,樓梯傳來了沉重且整齊的腳步聲。
十余名頂盔摜甲的士卒,出現在了雅間門口,但當先的反而是一名腳踏黑靴的無須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