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幾道也很直接,說道:“今日前來,實是有一樁小事相求.我聽聞此處有那能化日光為七彩的‘虹霓鏡’,不知可否割愛一枚尺寸不必大,小巧玲瓏的便好。”
陸北顧打趣道:“叔原兄何時對這格物之學起了興致莫非也要效仿存中兄,探究光色之謎”
“不瞞你,此物非為研習,實是嘿嘿,近日結識一位小娘子,雅好新奇之物,我便想著以此博佳人一笑。”
陸北顧早知他性情,聞言不禁莞爾:“原來如此,區區小物,叔原兄喜歡便拿去。”
三棱鏡跟眼鏡不同,秘密是守不住的,所以陸北顧和沈括也沒打算守。
晏幾道接過一枚清澈剔透的三棱鏡,對著窗外光線略一晃動,眼見一道微小卻絢爛的虹彩投在掌心,臉上盡是滿意之色。
“誒,我怎會白拿你寶貝下次請你去樊樓,如何”
他小心翼翼地將三棱鏡收入袖中,臉上嬉笑之色卻倏然一斂,像是忽然才想起什么極其要緊的正事,抬手一拍前額。
“瞧我,險些誤了大事!今日前來,尋這虹霓鏡倒是其次,主要是受人之托,有要事相告。”
見晏幾道神色轉為鄭重,陸北顧也收斂笑容:“何事”
“梅學士明日便要離京赴任杭州知州了。”
晏幾道語速快了幾分:“歐陽公心系此事,但他自身處境你也知曉,‘嘉祐貢舉’風波未遠,他不好親自出面奔走,故而托我這等與科場無涉的閑人,來聯絡青松社諸位。”
“歐陽公之意,梅學士此次外放,實則是替他們這些考官,乃至此番取士的標準擔了干系,豈能無聲無息所以務必要齊聚一堂,為梅公壯行,場面須得隆重些,要向朝野表明,吾等堅信此番省試至公無私,梅公清譽,不容玷污!”
晏幾道頓了頓,看向陸北顧,語氣格外認真:“你乃本屆省元,更是此事焦點所在,你若能到場,意義非凡,歐陽公希望你能來.你也不必有顧慮,我聽聞官家對梅公亦是眷顧未衰,臨行前特有御賜詩篇,以表撫慰嘉勉之意。”
隨后晏幾道念了一遍官家給梅摯的御賜詩。
陸北顧聽聞是此事,神色立刻肅然。
梅摯因貢舉事去職,他心中本就不忍,此刻歐陽修又通過晏幾道傳來此意,于公于私,他都絕不會推辭。
畢竟,不管他認不認識歐陽修和梅摯,他都改不了“他是經由這批考官閱卷而考出來的省元”這個事實。
而省試公正性既然是他進入廟堂的前提,他便必須要堅決捍衛,否則無異于自毀前途。
“梅公高義,為我等受累,我豈能不至明日何時何地,我定當前往,為梅公送行。”
晏幾道見目的達成,笑容愈發燦爛,又恢復了那副瀟灑不羈的模樣,拱手道:“如此甚好!那我便不叨擾了,還得再去知會他人,明日卯時,東城外長亭,不見不散!”
說罷,他袖著那枚即將派上“大用場”的三棱鏡,步履輕快地告辭而去。
陸北顧送他出門,望著其遠去背影,心中已開始思忖明日送行之事。
“地有湖山美,東南第一州.”
他輕聲重復著御賜詩開篇之句,心中驀然一動,一段典故倏地躍入腦海。
是了,梅公此去杭州,后來確曾筑有一堂,正是取官家御賜詩中這首句“地有湖山美”之意,命名曰“有美堂”。
歐陽修還會應梅摯之請,為之作那篇傳世的《有美堂記》,將此事緣由盡數鐫刻文中。
而這次送行,也絕非簡單禮節,實則是一次政治表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