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堅站在一塊巨大的白板前,用馬克筆畫出一個復雜的結構圖。
“與目前主流的干式法相比,浸沒式技術的核心,就是用液體取代空氣作為鏡頭和晶圓之間的介質。”
他指著圖上的一點。
“僅僅是這一個改變,就可以輕易突破157納米的物理極限,從而推動摩爾定律,繼續向前邁進。”
他的話語里充滿了激情和自信,那是一個技術人員對自己畢生心血最純粹的熱愛。
這是一個無比美好的前景。
但布林克和林頓的臉上,卻寫滿了現實的考量。
“王,你的設想非常美妙。”
阿斯麥總裁布林克率先開口,他的英語帶著濃重的荷蘭口音。
“但是我的股東們,他們看到的不是美妙的前景,而是巨大的風險。他們看到的是一個十位數起步的投資,卻沒有任何成功的保證。”
他攤了攤手,臉上露出一絲無奈。
“公司去年的財務報表很難看,我們正在削減開支。在這個時候,要求董事會批準這樣一筆冒險的投資,難度非常大。”
蔡司的技術總監林頓也點了點頭,表示贊同。
“對于我們蔡司而言,也是一樣。”
他嚴謹地說道:“浸沒式技術對鏡頭的精度要求,是前所未有的。相關的研發成本,同樣是天文數字。我們需要一個有足夠誠意的買家,一筆足夠大的訂單,才能啟動這個項目。”
王堅的胸口有些發堵。
他強壓下心頭的失望,繼續爭取。
“先生們,真正的風險,是無所作為。尼康和佳能,他們被現有的技術路線和沉沒成本綁架了,他們不敢冒險。這恰恰是阿斯麥的機會!是你們一舉超越他們,成為行業新領導者的唯一機會!”
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提高。
別墅的會客廳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良久,布林克嘆了一口氣。
“董事會正在開會。我們的美國股東們……他們非常謹慎。”
會議最終在一種友好而懸而未決的氣氛中結束了。
沒有承諾,沒有簽約。
只有一句客套的“我們會盡快討論,并給你答復”。
王堅獨自走出別墅,德國三月微涼的空氣讓他混沌的頭腦清醒了一些。
那種熟悉的、冰冷的失望感,再次包裹了他。
回到下榻的酒店,房間里空曠而安靜。
他沒有開燈,只是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這座寧靜的德國小城。尖頂的教堂,古樸的石板路,一切都仿佛停留在中世紀。
他拿出手機,撥通了返回島內的國際長途。
電話那頭,公司總部的老板聲音里透著疲憊。
“阿堅,有結果了嗎?”
“他們很感興趣,非常感興趣。”王堅說,“但是,他們沒錢。阿斯麥正在努力說服他們的董事會。”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阿堅,有個不太好的消息。”
老板的聲音變得沉重。
“尼康公司又打來電話了。他們知道你在德國。他們這次用了一個詞,‘攪局者’。”
王堅的心沉了下去。
“他們說,如果我們堅持要走這條新路線,可能會‘影響’到我們之間現有的合作。”
“這是赤裸裸的威脅。”王堅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
“是。他們想把你的技術,扼殺在搖籃里。”老板的聲音里充滿了無力感,“畢竟,他們現在還是老大。我們很多上游的供應商,都要看他們的臉色。”
“那我們怎么辦?放棄嗎?”王堅喃喃地問,“就這樣放棄,然后繼續跟在他們屁股后面,撿他們剩下的面包屑?”
電話那頭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董事會的意見也分成了兩派。但是……阿堅,我支持你。”
老板的話,讓王堅混沌的腦子里透進一絲光亮。
“你再等一等。等阿斯麥董事會的最終結果。不要這么快回來。”
掛斷電話,王堅無力地坐在床沿。
巨大的壓力和一絲微弱的希望,在他心中交織。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孤獨的賭徒,將自己的人生、自己畢生的心血,還有整個公司的前途,都押在了這張看不見底牌的賭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