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城中這番盛況耽擱,戚白商的馬車捱到了日暮時分,才在送別鎮北軍的人潮中,艱難擠出了城門。
余霞散綺,暮色染得晚山粼粼。
隨謝清晏班師回朝的鎮北軍,背影也漸漸融進了天邊那抹如火的霞光里,再看不清。
天邊一只孤鳥盤旋,依著暮云,停落在城門外的曲柳上。
柳梢拂過馬車,窗內的戚白商斂眸。
車側卷簾遮回,從內蕩出來淺淺懶懶的一聲:
“走吧。”
“是,姑娘。”
紫蘇應聲甩鞭:“駕。”
馬車從城外還在目送鎮北軍的百姓間離開了。
車內,連翹按捺不下疑惑心思,好奇問道:“謝清晏當真不在儀輦中?姑娘方才直盯著鎮北軍看,可是有什么發現?”
要知道,她們姑娘除了在醫術方面從不懈怠堪稱勤勉外,對任何事那都是能推則推,能躲則躲。
今日這般反常,甚至還為看鎮北軍在城外多停留了片刻,實在古怪。
等馬車駛離了城門,車外無人,早倚回桌旁的戚白商這才閑支著額,有氣無聲地啟唇:“鎮北軍,去往何處?”
連翹回憶道:“我們向東,他們偏些,應是東南方向吧。”
不等戚白商抬眸,連翹一愣:“不對啊,他們不是與我們一樣,要去上京嗎?”
戚白商略微挑眸,卻未開口。
多年習慣成自覺,連翹不敢指望姑娘多說兩句,自己去找答案了。
她拿起旁邊案幾上的地圖,指尖在勾畫著的城池山川間比劃:“……我懂了,我們取的是最近的路,穿山而過。他們卻繞開了入京前的半段驪山,先去運城、再向京中?”
“嗯。”戚白商應過,指尖挑起一頁書,翻拂過去。
連翹道:“依謝清晏如今的聲名,到了運城定也是滿城塞道,花果相迎,折騰下來至少要多耽擱一日才能回京。依我看,他還不如跟我們一樣穿山呢。”
戚白商未置可否。
車簾外,紫蘇卻是冷淡地哼了聲:“你沒腦子嗎?”
“我哪里沒——”連翹剛要惱,忽停住,“對哦,謝侯爺壓根不在御賜的儀輦中。那他搞這么大陣仗,招搖過市又是為了什么?”
“……”
簾子外沒聲了。
連翹自己想不明白,干脆扭過頭,眼巴巴地看向自家姑娘。
戚白商垂眸望著手中醫書,眼都沒抬,聲音懶緩:“我與他素不相識,怎知他心中所想。”
連翹卻不信,貼過去:“哎呀姑娘,你肯定猜到什么了,就告訴我嘛。”
“……若我是他。”
戚白商被她搖得書都難看成了,終于無奈抬眸,朱唇輕啟:
“大抵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吧。”
——
三十里之外,驪山內河。
玉水繞山,風梳林影,本該是山中幽寂的好景色,可惜戲魚的水鳥早已被片刻前的肅殺之氣驚得四散飛離。
配著薄甲長刀的一隊輕騎無聲無息地停在河畔,排成長列,在水邊飲馬。
這一隊約有百騎,止歇時卻闃然無聲,可見其隊中之紀律森嚴、令行禁止。
天邊霞色覆過銀鱗薄鎧,如火灼灼。
為首之人背對河畔,駐馬在一株古槐下,身量修長,如瓊樹玉立。
那人頸側咬著睚眥肩吞,凜然生威,又有一道鶴紋銀線的長帔從肩甲下垂墜,遮去了他大半背影,只余袍尾隨晚風拂蕩。
同身后整隊輕騎一樣,為首之人覆玄鐵面甲,藏去了容貌。
面甲作惡鬼猙態,叫人望而生栗。他卻平靜地微垂著首,緩慢而又像隨著某種古譜韻律,上下擦拭著手中的長柄陌刀。
于那人竹玉似的修長指骨下,陌刀刃薄而厲。落霞流瀉其上,非但未減冷色,反而被襯得戾然如血,更添森寒。
直到河畔林影里,一騎飛馳而至,頃刻便到河畔。
來人翻身下馬,跪地作禮。
“回稟主上,半個時辰前,那人就已逃入驪山南側峰林中,緊隨其后不足盞茶,追兵便至。”
擦拭陌刀的指骨略作停頓。
不待惡鬼面甲下出聲,三人合抱的古槐后突然冒出個腦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