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猶疑未定之際,貴族蘇古爾·沙班猛地站起,狼皮披風隨動作翻飛,宛如荒原夜色中撲殺而來的老狼。他滿臉雜亂的灰白胡須,眼中怒火噴張,幾乎能將帳頂燒出個窟窿。“這女人,”他猛然一掌拍在胡桃木桌案上,聲音如雷,震得幾根狼骨骰子滾落在地,“帶著一千九百人,披鐵甲,驅牛羊,押著俘虜,橫穿草原而來!這還不夠明目張膽?你們看她現在虛弱無害,等她喘過這口氣來,就要在我們地盤上安營扎寨了!”
帳外銅鈴受驚,隨風叮當作響,仿佛回應他聲中殺氣。衛士站得筆直,長矛柄在掌中微微發顫,一些年輕貴族也露出激動之色,有人低聲道:“將軍說得對……”
蘇古爾掃視四周,目光如刃,“她不是來乞憐的,是來示威的!若我們容她落腳,等于在心腹埋下一枚毒刺!”
此時,一直沉默的伊南·葉兒齊緩緩開口。他身著繡金窄袖長袍,整潔得如一柄未出鞘的匕首。四十出頭,眼角雖略顯疲憊,卻藏著洞若觀火的冷靜。他手指輕叩案幾,節奏緩慢而堅定,如雪水滴巖,潤物無聲,卻直透人心。“蘇古爾將軍,”他聲音不高,卻穩如鐘鳴,“你說得激烈,未必沒有幾分道理,但也別急著下結論。那面‘咄陸黑旄’,可不是誰都敢舉的。你敢斷定她手中的旄旗是假的?我們祖上敬奉的神旗,舊史與薩滿詩歌中皆有記載:三百年前,保加爾一支南徙部族帶著旄旗消失在草原盡頭,如今再現,未必沒有天意。”伊南話音未落,周圍頓時安靜幾分,甚至連銅鈴的余音都像被這冷靜的陳述壓下去。伊南目光從帳內眾人臉上緩緩掃過,仿佛在審視誰才是真正敢與神意抗爭的人。
蘇古爾一聲冷哼,眼角抽動,仿佛被什么舊傷扯動。他用力捋著雪白胡須,嘴角浮出一絲譏笑:“南下的那支保加爾人?咄陸?早就成了別人腳下的影子。那女人……她是誰?一個帶著野種的女人!神旗落到她這種人手里,不是辱沒祖先嗎?依我看——”蘇古爾忽然拔高聲調,重重擊了一下桌沿,“若她手中的旄旗是真的,那我們更不能容她活著!集結兵馬,滅她滿營,把神旗帶回來,才是正道!”這一刻,大帳里炸開了鍋,幾名年輕的貴族躍躍欲試,低聲附和,戰意已然沸騰。火光映照在他們的臉上,仿佛古老的部族戰爭正在死灰復燃。而外頭的風,也像是嗅到了血腥,吹得帳門獵獵作響。
大阿訇哈桑·伊本·穆薩緩緩站起,打斷爭吵。他的白袍在火光下泛著柔光,胡須整齊,眼神透著智慧和慈悲。他以天方教的教義為依據,語氣溫和但堅定:“各位,《天方經》教導我們,要善待困苦之人,尤其要救助需要幫助的人。這個女人帶著孩子,帶著隊伍在風雪中跋涉,來到我們邊境求助。不管她的身份是真是假,按照教義,我們都該以人道對待,保護她平安生產,這才能體現汗國的仁義。”哈桑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后停在大可汗身上,微微點頭。
帳內安靜下來。蘇古爾皺眉,似乎想反駁,但沒開口。伊南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贊許。年輕的貴族庫爾班·烏茲突然提議,語氣帶著試探:“如果她真是保加爾皇室的后裔,不如通過聯姻來安撫她。她的隊伍可以編入我們的軍隊,她本人可以嫁給大可汗,這樣既能化解威脅,又能增強我們的力量。關鍵,我們還能因此迎回祖先的神旗!”他瞥向大可汗,試圖揣測他的態度。
帳內一時沉靜,火光映得眾人面色忽明忽暗。蘇古爾眉頭緊鎖,喉間似有話欲出,卻終究忍住,像是衡量著什么分寸。他的視線隱約游移,手指下意識摩挲著腰間刀柄,面色不善,卻保持沉默。伊南則點了點頭,神情不動,眼中卻掠過一絲深思后的贊許,仿佛對某種潛在的轉機心知肚明。就在這時,年輕的貴族庫爾班·烏茲突然開口,聲音不高,卻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庫爾班語氣謹慎,卻掩不住那股躍躍欲試的野心:“若她真是保加爾皇室的后裔,何不考慮以聯姻安撫?她的部隊可以編入我們麾下,她本人……可以嫁給大可汗。”庫爾班頓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辭,又像是在觀察反應,“如此一來,不僅能消弭隱患,還能借此壯大我汗國兵力,最重要的是——我們還能迎回祖先的神旗。”
庫爾班說罷,不著痕跡地瞥向巴赫蒂亞爾,眼神中帶著試探,也藏著一絲鼓動性的熱切。他話語未盡,意圖已然顯露。帳中一瞬靜止。眾人的目光幾乎是下意識地轉向大可汗,仿佛空氣都隨著那個名字沉了幾分。沒人再說話,連火盆中的松枝爆響都仿佛放輕了聲息。
巴赫蒂亞爾的目光微微一動,卻仍未開口。他只是緩緩抬手,指尖摩挲著貂裘衣襟上那道金線滾邊。那動作極輕、極慢,卻透著某種克制下的深思,每一下摩挲,仿佛都在觸碰一段難以翻越的過往。火光在他面前跳動,將他輪廓分明的面龐映得如鐵鑄一般,線條冷硬,神情靜如止水。唯有那雙眼,深沉如凍土下的暗流,毫無波瀾,卻似埋藏著壓住山岳的力量。巴赫蒂亞爾不言,便已是一種壓迫。眾人屏息,仿佛誰先出聲,便會驚擾一場千鈞權衡的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