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丁之怒”號在六月初的西北大西洋邊緣海域中破浪前行,這片中世紀航海者口中的“綠色海洋”從格陵蘭的冰封海岸延伸向西南方,直指文蘭的傳說之地——那片據說林木茂盛、野葡萄成串的富饒大陸。初夏的北極圈天氣溫和卻變幻莫測,白晝漫長得像永不落幕的盛宴,太陽低懸在地平線,灑下金紅色的柔光,海面如鏡般平靜時,映照著遠處漂浮的零星浮冰,形狀各異,有的如雕塑般棱角分明,有的被洋流磨圓,泛著藍白的光澤。輕風拂面,帶著咸濕的海藻味,偶爾有海鷗和北極燕鷗在船頭上空盤旋,發出尖利的叫聲,仿佛在為航程奏響序曲。遠處,鯨魚的噴泉時隱時現,一頭灰鯨躍出水面,龐大的身軀劃出一道弧線,落水時激起沖天水花,讓船員們歡呼雀躍。但霧氣也時不時籠罩海面,如輕紗般朦朧,遮蔽視線,空氣中彌漫著涼意,甚至夾雜著細碎的霜雪,提醒著眾人這仍是冰冷的北地水域,拉布拉多海的潮汐如巨人的呼吸,偶爾掀起高墻般的波濤,船身在其中搖晃如搖籃。
船上像個流動的巴別塔,烏盧盧的自學熱情點燃了無數搞笑時刻。她那矮小的身影在甲板上竄來竄去,像只好奇的海豹,幫著托戈拉卷繩索,或是跟阿涅賽學著畫海上的冰山。起初,她的“烏盧盧”仍是萬能詞,但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她開始模仿眾人的語言:李漓的多種語言混雜,格雷蒂爾的諾斯語夾拉丁語,蓓赫納茲的純正波斯語,赫利的亞美尼亞腔希臘語,阿涅賽那字正腔圓的拉丁語,托戈拉那夾著奇怪西非口音的柏柏爾式阿拉伯語……烏盧盧學得飛快,卻總把它們攪成一鍋粥,導致無數誤會,讓船上笑聲不斷。
隨著交流增多,李漓漸漸發現,“烏盧盧”在她族語中并非隨意呢喃,而是極地古老部族的特殊詞語——它既是“謝謝”的表達,也是祈禱時的圣言,用于向祖靈或自然致敬。她的族群沒有個人名字的概念,所有人皆以部族或自然元素自稱,沒有專屬的稱謂,只有共享的祈禱與感恩。因此,當李漓第一次叫她“烏盧盧”時,她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仿佛這個詞被賦予了新意。她欣然接受了這個作為她的名字,低聲重復:“烏盧盧……”像是對命運的祈禱和對李漓的謝意。從那以后,她用這個詞回應一切美好,仿佛在說“謝謝你,賜予我這個名字”。
某個霧氣朦朧的上午,海面如絲綢般平滑,遠處冰山隱現如夢幻的城堡,李漓坐在船頭教烏盧盧基本詞匯。他指著天空,說:“這是‘天空’,拉丁語叫‘caelum’,阿拉伯語‘samaa’,漢語‘tiankong’。”烏盧盧眨眨眼,認真模仿:“天……空……烏盧盧……薩馬……凱盧姆!”她突然興奮地指著天上的一朵云,比劃著翅膀的形狀,“烏盧盧飛!鳥……薩馬鳥!”——這聲“烏盧盧”帶著祈禱的語氣,仿佛在感謝云朵的自由。
李漓愣了愣,笑著搖頭:“對,天上有鳥。希臘語‘ornis’。”烏盧盧點頭如搗蒜:“奧尼斯……烏盧盧ornis!”她忽然拍手大笑,指著格雷蒂爾走過來:“大胡子……烏盧盧ornis!”意思大概是“大胡子像鳥”,卻以“烏盧盧”開頭,如在感恩這個比喻的樂趣。
格雷蒂爾聞言,摸著胡須走近,咧嘴道:“小野人,你在罵我嗎?用拉丁語說清楚!我是‘virfortis’——強壯的男人,不是鳥!”他用諾斯語夾雜拉丁語,夸張地揮舞手臂,“我像托爾神一樣強壯,hammerinhand,砸碎冰山!”
烏盧盧瞪大眼睛,學著他的腔調:“vir……烏盧盧……錘子……托爾!”她撿起一根魚骨,當成錘子,假裝砸向甲板,引得船員們哄堂大笑。格雷蒂爾假裝生氣,追著她繞船跑:“你這小精靈,敢嘲笑教士?奧丁會罰你變成海豹!”烏盧盧邊跑邊笑:“烏盧盧……托爾!”像是祈禱般的回應,感謝這場追逐的歡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