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是一望無際的針葉林,仿佛天地間只剩下這片綠色的呼吸。高聳的云杉與冷杉如一排排沉默的哨兵,枝干挺拔,樹冠交錯,遮蔽了大半天空。林間的光影斑駁如舊日織錦,風從遙遠的山谷吹來,在枝椏間盤旋穿梭,發出悠長而低啞的呼嘯,仿佛某種早已被遺忘的咒語,仍在這片原始大地上回響不止。
太陽正緩緩西沉,那輪橙紅色的天體像一枚被冷鍛打磨過的銅盤,從厚重的云層縫隙中斜斜照射下來。光線在樹干與厚厚的地衣上拉出一條條細長而神秘的影子,將整個營地投進一種肅靜而略帶凜冽的暮色中。偶爾傳來幾聲林鴉的鳴叫,在沉寂的林海中如裂帛般尖利,又迅速被無邊的寂靜吞沒。
隊伍已在這里駐扎兩日,因為赫利在翻越一段石坡時扭傷了腳踝,李漓決定停下來修整。這里沒有馬,也沒有馴化任何家畜的部落,至于為什么沒有輪子,現在李漓明白了,因為這里的人們不喜歡定居,以至于原始到沒有道路的概念!在這個交通完全靠走的世界里,腳受傷就等于要別人抬著走了。白日里,他們搭起簡易營帳,用鹿皮和藤條扎出遮雨的頂篷,孩子們則在林地邊緣收集松球與蘑菇,一邊玩耍一邊幫忙。傍晚時分,女獵手們升起篝火,將風干的鹿肉串在骨簽上炙烤,火焰在針葉與松脂的助燃下噼啪作響,烈焰跳躍,熾熱中帶著木香與松脂的甘冽氣息。
鹿肉的香氣很快在營地中彌漫開來,與林中潮濕的苔蘚、腐葉、樹皮和隱隱冒頭的菌類氣味混合,構成一曲關于生存的氣味交響。火光在每一張面孔上跳躍,映出疲憊、沉思,也映出幾絲久違的安寧。遠處,林鴉再次鳴叫,但這一次,它聽起來不再是孤獨的叫喊,而像是在提醒這群旅人:夜將降臨,而他們,仍在路上。
營地里漸漸安靜下來。雪橇犬趴伏在樹根邊,尾巴微動,像是在夢中追逐無形的獵物;赫利靠著樹干包扎腳踝,仍舊嘟囔著自己的倒霉;蓓赫納茲用長針縫補一只撕裂的皮靴,一邊不忘訓斥兩個偷吃蘑菇的小孩;烏盧盧坐在火邊,小心翼翼地把一塊鹿肉遞給李漓,臉上滿是獻寶般的神情。
火堆在暮色中燃得格外亮,驅散著林中蠢蠢欲動的寒意,也為這群流亡者帶來一絲短暫的溫暖與庇護——就在這無邊的針葉林腹地中,在世界邊緣的幽深處。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伊努克的神色漸漸有了變化。她是圖勒人,習慣于冰原、鯨脂與雪光,但在這片幽暗深邃的林地里,她那雙原本為捕獵而生的冰冷眼睛,開始學會解讀人心的隱秘波動。伊努克在思考,就這樣跟著一個男人離開自己熟悉的冰雪世界,自己需要給自己一個交代!
起初,伊努克只是模糊地察覺:蓓赫納茲、赫利、阿涅賽與李漓之間,有著某種說不清的牽連。語言不通或許會讓交流不暢,但女人的第六感從不需要詞句,這是與生俱來的本能。她們嗅得出彼此的靠近,也察覺到那些不經意的注視與觸碰——像林中的狼,總能聞出別的狼是否靠近了自己的領地。
伊努克坐在火堆旁,雙手握著那柄用鹿骨纏飾、鑲著鐵刃的魚叉,目光掃過那些女人,心里泛起一絲酸澀,卻不露聲色。她什么都沒說,只是默默觀察。她也看著李漓。他的眼神,在她們身上游移時,總帶著一種溫柔的包容。那不是獵手的眼神,而是某種能聚攏人心的東西——像山谷能匯集溪流,也像高樹能為飛鳥停棲。當然,那一夜伊努克和李漓的實質關系,讓伊努克刻骨銘心,久久不能釋懷。
李漓不屬于圖勒人,也不屬于這片森林,但他身上有一種奇異的穩定力量,仿佛不管前方是山火還是雪崩,他都能帶著人活著穿過去。伊努克知道,他與那些粗暴、占有、動輒用拳頭解決問題的圖勒獵手截然不同。他的眼里藏著遠方的光——一種她從未擁有,卻忍不住靠近的東西。伊努克明白了:在李漓身邊,獨占也許只是幻想,生存才是真理。而分享庇護所,遠比爭奪擁抱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