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盛宴,記憶之日。湖畔升起五堆大火,香味四溢。鹿肉、煙熏魚、玉米餅、野米粥、藍莓果醬堆滿木碗。族人圍坐而食,歌聲、鼓點與孩童的笑語交織成湖邊的交響曲。諾斯人喝得滿面通紅,格雷蒂爾高聲講述他如何斬鯨尾、斗風暴,引得孩子們圍成一圈。圖勒人靜靜旁觀,偶爾遞出帶有銅飾的小禮物,交換笑意。李漓只是隱約感覺氣氛有些熱切,但不以為意。他本想將這場盛宴看作對他們的謝意,誰料這只是開端。
第二日:煙與贈禮,誓言之日。長老們點燃甜草、雪松與松枝,濃煙在湖邊飄繞如霧。李漓被請至湖畔的石壇前,那里擺著一個由紅銅鑄成的花壇,象征豐饒與生育。沒有任何解釋,他被“溫和地”推進儀式。一名長老莊重地將一根綴有鷹爪與貝殼的銅鏈掛在他脖子上,口中念念有詞。李漓禮節性地回贈了一把短鐵刀——那是他的隨身之物,在他看來只是一點回禮。但族人卻爆發出震驚與敬畏的低呼,仿佛見證了“銅與鐵的融合”,他們紛紛稱這為神靈的交匯,是祖靈的默許。凱阿瑟站在一旁微笑,眼神游移,不肯多說半字。
第三日:歌與火,契約之夜。夜幕降臨,火堆熊熊燃起。長老們圍成圓圈,吹奏骨笛,低聲吟唱著古老的婚禮祈禱文,旋律悠遠,像湖水緩緩拍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漓站在火光邊,看著那一圈圈跳躍的銅飾、羽毛、獸皮,還有比達班不遠處那靜靜佇立的身影,不禁低聲問道:“他們這沒完沒了的,到底還要搞多久?這都第幾個儀式了?”李漓的話是對著不遠處的凱阿瑟說的,語氣里已帶上幾分不耐煩與疲憊。
凱阿瑟聞言,神情微微一動,語氣卻變得模糊起來:“呃……他們說的是本地奧吉布瓦語,我完全聽不全懂;而那個女人講的德納語也偏得厲害,我只能聽個大概……不過嘛,我勸你今晚——最好老實點,別亂動。”
李漓心頭一跳,神情隨之一緊:“你到底知道多少?”
凱阿瑟嘆了口氣,眼神略微閃躲,像是在權衡要不要多說,片刻后,低聲回答:“她叫比達班,意思是‘黎明來臨之前’。名字挺好聽的,人也挺好看,至少在這片湖邊部落里,是眾人眼里的美人兒。比達班之所以能說幾句德納人的語言,是因為她的外婆是德納人。”凱阿瑟頓了頓,聲音輕了下去:“至于其他的嘛……”說著,凱阿瑟將那串銅手鏈從袖口滑入自己的衣袋,輕輕拍了拍袋口,像是封住了一段秘密。然后她轉身離去,步伐輕快,背影卻透出一絲幸災樂禍的從容。只留下最后一句意味深長的低語:“等天亮,你就什么都明白了。”
火光跳躍著,像一條在夜色中游走的銅蛇。就在這氛圍濃至極致的時刻,比達班緩緩走來。她披著一襲綴滿銅珠與羽毛的獸皮長袍,隨著步伐,銅飾微微作響,似低語亦似召喚。她的臉上繪著紅黑交織的圖紋,額頭上的螺旋紋路一直延展至雙頰,象征輪回與聯結。她的眼神如湖水般平靜而深邃,沒有猶疑,沒有羞澀,只有一種難以拒絕的莊嚴。比達班走近李漓,抬手,輕輕握住他的手——既像是引導,又像是一種無法抗拒的確認。接著,她領著他繞著火堆緩緩走了三圈。族人們頓時爆發出熱烈的歡呼。第一圈,象征過去;第二圈,象征現在;第三圈,則是未來。銅鈴與鼓聲交織而起,火光映照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宛若某種不可回頭的命運,已然開始。孩子們笑鬧著撒下藍莓、彩葉與花瓣,說這是湖靈的祝福;婦女們唱起婚歌,節奏悠揚低緩,歌頌銅與鐵的結合,就如同湖水與巖石,雖異質,卻永不分離。落葉在風中紛飛,仿佛自然本身也在慶祝這樁“天賜”的婚配。
李漓站在比達班身旁,一時語塞。他既不愿當眾失禮,又無法當場否定一場在族人祈愿中完成的儀式。他能感到那只手掌溫熱、堅定,仿佛握著的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整個部落對他命運的托付。
李漓低頭喝了一口野米粥,尷尬地咕噥道:“這粥里放了不少蜂蜜……倒也不錯,就是這儀式——耗時真的太長了!”李漓此刻仍然還未意識到這根本不是單純的款待或結盟儀式,而是徹頭徹尾的婚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