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觀的人群漸漸聚攏,不乏本地的漁民、攤販,甚至幾位卷著羊毛披風的少年兵也悄悄站到了人群邊緣。他們嘴角掛著掩不住的好奇,有人咧嘴一笑,隨手將幾枚銅幣拋向舞臺前的氈布上;也有人皺著眉頭,嘴里念叨著“不正經”,卻還是不自覺地凝視著那旋轉的裙擺與銀鐲飛揚的節奏。
“哼,異教的花招……”一名剛好巡邏經過的本地士兵低聲咕噥,語氣中帶著不屑,但眼角卻不自覺地停留在帕梅拉纖細卻有力量的身姿上,目光里摻雜著警惕與某種難以名狀的好奇。他嘴上仍念念有詞:“別蠱惑人心。”話音未落,手一揚,竟也拋下一枚銅幣,站在原地不動,眼神卻漸漸柔和。
更遠處,更多居民被這突如其來的熱鬧吸引,紛紛駐足。他們或從集市趕來,或從清真寺前轉過街角,身上帶著寒風與疲憊,但此刻都仿佛被那躍動的火焰、明亮的布幕與孩子的歡笑喚醒了些什么。寒冬的日子沉重如鐵,而這場異族的演出,仿佛在冰雪上點燃了一簇短暫的燈火,讓人們在風雪與稅吏之外,找回片刻的笑意與喘息。
他們投幣、鼓掌,或只是靜靜站著,眼中映出篝火與花裙交織的光影,忘卻了征役、苦寒與信仰的分歧。哪怕只有這一瞬,雪地上也仿佛跳躍著不屬于此地的溫暖光斑。
而在營地深處的一頂灰布帳篷內,一個新生的嬰兒蜷縮在羊毛襁褓中,發出輕輕的哼唧聲,似乎在夢中也聽見了母親舞蹈時銀鈴的回響。火光微弱,帆布被風吹得沙沙作響,那聲細小的啼音像雪夜中冒出的一縷炊煙,溫柔卻又脆弱。同在這個帳篷里的哈達薩將自己剛出生不久的女兒交給身旁的老婦人,低聲囑咐幾句,便輕手輕腳走出帳篷。她彎下腰,縮在一頭蹲臥的駱駝旁,舉著一只油亮滾燙的烤雞腿,大口咬下一塊焦香外皮,又不時警覺地環顧四周。
這只雞腿是她剛從沙陀人商隊那里討來的——確切地說,是阿斯蘭親手遞給她的。他一笑便將整只烤雞塞到她手中,毫不吝嗇,盡管其他沙陀人的晚飯只是攤餅與清水。哈達薩知道自己為何能得到這份不同尋常的關照:她為李漓生下了一個女兒。
如今哈達薩的職責,是與幾位年邁的婦人一同守護這幾頂帳篷中的未來。除了她的女兒,觀音奴也為李漓誕下一子,而帕梅拉,也為李漓添下一女。三名嬰兒輪番啼哭,像彼此不甘落后地在雪夜中爭奪這一方異鄉土地上最原始、最微弱卻也最真實的生命存在感。
帕梅拉的演出暫歇,拎著水壺走下臨時舞臺,繞過彩布帷幕后方,倚著一根木桿歇息。她的臉色微微發白,呼吸略顯急促,額前幾縷濕發貼在臉頰上,舞裙的下擺還沾著未化的雪粒和未干的汗跡,仿佛整個人仍沉在節奏未散的余波中。
哈達薩看見她,起身走了過去。她手里還拿著那只油亮的烤雞腿,輕輕晃著,像是某種和平的勸說,“你才剛生完孩子,何必這么拼?”她抬頭問道,語氣雖有責備,卻藏不住關切。她將半只雞腿遞了過去,“來,吃點肉,補補身子。”
帕梅拉苦笑著擺擺手,“剛才那個孩子不是把鴿子放錯方向了嗎?差點飛進火盆……一直顧著善后,哪有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