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牛群逐漸安穩地啃食草地時,比達班的身影從營地方向急匆匆地出現。
比達班身穿綴滿銅珠的獸皮裙,奔跑間珠串清脆作響,仿佛警鐘。兩條長辮在風中飛揚,臉上繪著的螺旋圖騰在晨陽下微微閃光。她步伐雖穩,卻帶著急切,裙擺掠過尚未完全融化的雪地,揚起細碎冰晶。平日如湖面般寧靜的她,此刻眼神中卻透出少見的憂慮與決然。
比達班直奔李漓,氣息略顯急促地說道:“李漓!長老們……他們昨夜商議到天明,有話要與你說。”
李漓聞言轉身,目光掠過比達班的神情,心中微沉,卻故作輕松:“比達班,什么事讓你這樣急?牛群才放出來,草嫩水足,眼下正是春天的恩賜。”
烏盧盧好奇湊近:“姐姐,是不是又是祖靈的問題?他們老是說,祖靈不喜歡煙和鐵。”
凱阿瑟卻已警覺,微微側身,手握弓柄,目光掃向營地方向。
比達班在他面前站定,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卻堅定:“他們提出了……遷徙的請求。說冰已化,草已生,照著祖訓,部落該往南走了。野米田需要休耕,鹿群也開始南移。再留,就違了祖靈的循環。”
李漓眉頭微蹙,心頭仿佛被潑上一瓢冷水。他望著眼前草地,那些牛悠然低頭,營地炊煙裊裊,遠處高爐煙霧繚繞,一切仿佛正按他構想的藍圖穩步前行。
“遷徙?”他的聲音低下去,像被湖風帶走,“可我們才剛定下腳步,有了牲畜、有了鐵器、有了棚欄和營地。這里湖水豐沛,草木充足,煉鐵爐還在冒煙……我們,為什么要走?”
比達班的目光中浮現一絲苦澀。她低頭沉吟片刻,終又抬眼,語氣溫柔卻不可動搖:
“漓,我支持你。我真的相信你說的未來——不再逐獵,不再飄泊。孩子們能在火堆邊安穩入睡,不再挨餓受凍。但……長老們懼怕這變化。對他們而言,春南夏北,秋收冬藏,是祖靈的律法,是湖靈的脈搏。他們說,停久了,土地會疲憊,湖靈會不悅,帶來瘟疫、雷擊、或洪水。”
比達班頓了頓,眼中閃過一抹淡淡的哀傷:“而且……部落已久未煉銅了。你用鐵取代了銅,可那些銅斧、銅飾、銅鈴,是我們與祖先溝通的橋梁。長老們害怕,這些鐵器會切斷我們和過去的聯系。鐵雖強,祖靈卻只聽得懂銅的語言。若不再南遷、走那條祖靈指引的銅路,我們就煉不出銅,而部落的根……也會從土里拔起。”
比達班說到這里,輕輕握住李漓的手,掌心溫熱如初融的春水:“我信你。但他們,是記憶的守望者。他們怕的,不只是鐵,而是自己會被時代拋在身后,被遺忘在風雪中。”
李漓沉默良久,望向湖面。破碎的冰層隨風輕漂,發出清脆的“叮——咚——”聲,宛如祖靈在遠方擊響沉鐘。他原以為,火爐一燒,萬物皆可鍛;卻沒想到,最難熔的不是礦砂,而是那些生于冰雪中的古老信念。
“我明白他們的憂慮。”李漓終于低聲開口,語調如湖底回音般深沉,“遷徙是你們的傳統,而定居,是我的愿望。我們有牛群,有輪車,有鐵火——既能追隨資源,也能扎下根來,把文化留在土地上。”李漓頓了頓,目光微凝,語氣轉為冷峻:“而且……許多時候,所謂傳統,不過是權貴們維系地位的外衣,一種不容挑戰的冠冕堂皇之辭。我會去談。不靠鐵。我會嘗試用一種……祖靈也能聽懂的語言——錢!”
一旁整理韁繩的烏盧盧忽然抬頭插嘴:“要不你帶上那條銅項鏈?他們說那是部落最老的銅!祖靈肯定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