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密西西比河上游,盛夏的余熱依舊像個不識趣的客人,賴在天地之間,不肯散去。三條大河——密西西比、密蘇里和伊利諾伊——在此交匯,形成了一片既壯麗又令人頭疼的濕地。
河面寬闊,水色在陽光下閃爍粼粼,如同誰把一整箱金幣傾倒進水中,金光碎片隨波蕩漾,直晃得人眼花。兩岸的蘆葦瘋長得比人還高,風一吹,齊刷刷搖擺,發出低低的沙沙聲,仿佛一群愛嚼舌根的老婦,在悄聲議論誰家獵人昨夜打獵無功,空手而歸。肥沃的黑泥從腳下滲出濕潤的氣息,帶著沉重的土腥味,間或被水草的清甜和魚的腥膻打斷,混合成一股讓人又厭煩又真實的氣味。空氣像一層看不見的膠膜,黏在皮膚上,誰走兩步就覺得渾身都裹著汗水。
遠方,卡霍基亞的土丘群若隱若現。那些巨大的土堆在陽光下宛如沉睡的巨人,身上披著斑駁的草皮,脊背被炙烤得泛白發黃。炊煙一縷縷裊裊升起,仿佛為巨人的鼻息,隨風散開;濕地邊緣,水鳥成群拍翅,尖利的鳴叫此起彼伏,像是催促人心的警鐘。偶爾,一條肥碩的魚猛地躍出水面,銀光一閃,濺起一圈圈水花,仿佛故意炫耀它在水中的自在,與岸上的焦躁形成鮮明對比。
李漓的隊伍站在濕地旁一處稍高的坡地上,像一群被烈日炙烤過的雕塑。每個人都熱得滿頭大汗,衣衫濕透,緊緊貼在皮膚上,仿佛剛從河里爬出來的落湯雞。托戈拉帶來的天方教戰士們一邊擦拭鐵刀,一邊仰頭咒罵著酷熱;刀鋒反射出的寒光在烈日下刺得人眼睛生疼。格雷蒂爾的諾斯水手們則扛著圓盾,胡子和發辮上全是汗珠,心煩意亂地低聲抱怨蚊蟲肆虐,不時抬手狠拍脖頸和手臂,掌心盡是血點。比達班的奧吉布瓦人和特約娜謝帶來的易洛魁人沉默寡言,卻緊繃著肩膀,手撫刀柄,眼睛死死盯著遠處的土丘,像一群伺機撲殺的獵狼。
凱阿瑟領來的德納獵手們蹲在地上,小心地檢查火矢,把油脂厚厚抹在箭桿上,粘稠的味道在悶熱空氣中彌漫,熏得人皺眉卻又忍不住深吸一口氣,仿佛那是即將到來的戰斗的信號。維雅哈站在隊伍最前頭,懷里抱著孩子,汗水順著鬢角滑落,映得她的臉泛著一層光。可她的眼神卻像狐貍般銳利而狡黠,仿佛在算計下一步的機會,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看不透她究竟是在忍受酷熱,還是在暗暗享受這場等待。這一刻,濕地的喧囂與隊伍的沉默交織,天地像一張拉滿的弓弦,隨時可能被一聲鼓點、一支箭矢,徹底崩斷。
“大活神,卡霍基亞就在前面,看見沒?”維雅哈走到李漓面前,伸手指向遠處的土丘群,指尖微微顫抖,卻故意讓聲音里帶上一股獻寶般的腔調。烈日映照下,她額頭上的汗珠一顆顆滾落,卻偏偏勾起嘴角,笑得意味深長。
“那些高聳的土丘,就是他們供奉太陽神的祭壇。你們要去,就自己過去吧。”維亞哈眼神一閃,像狐貍一樣狡黠,“而我們,沒有你那樣的神力,可不想靠近那些信仰邪神的瘋子。”
話音未落,維亞哈的眼底已掠過一絲算計,仿佛心里盤算著什么退路,嘴角抿起的弧度,像是已經預備好隨時開溜。
“怎么?想跑路?!”格雷蒂爾一聽,火氣噌地竄上來。他大步跨前,像猛虎撲食,一把掐住維雅哈的脖頸,硬生生將她提起,腳尖懸空。烈風吹動他亂糟糟的胡須,胡須像河邊的蘆葦一樣抖動,然而他那雙怒火燃燒的眼睛卻比火矢還要熾烈。
“你這只狡猾的狐貍!帶著我們繞了大半個荒原,狐假虎威地收服二十七個部落,如今想拍拍屁股走人?!”格雷蒂爾的嗓音像鐵錘砸在石頭上,震得四周空氣都顫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