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密西西比河上游的濕地被一片幽藍的夜色籠罩。天幕如同巨大的黑絨布,綴滿了繁星,閃爍的光點宛若隨手撒落的碎鉆,將整個世界罩在一種虛幻的寂靜之中。
濕地的空氣潮濕而悶熱,仿佛一個被蒸籠捂了三天三夜的囚室,水汽黏在皮膚上,像無形的蛛絲,把人緊緊纏住,讓人渾身發癢。蘆葦叢在夜風中沙沙作響,猶如老人含糊不清的絮語;水鳥偶爾低鳴,青蛙的咕咕聲斷續而來,交織成一曲荒涼卻頑強的“濕地夜之交響”。河面映照著天上的繁星,水光搖曳,仿佛水底暗藏著另一個倒映的宇宙。蚊子們嗡嗡亂飛,仿佛開了一場喧囂的舞會,在人的耳邊起舞歌唱,留下滿身的紅點,逼得人心生怒火,卻無可奈何。
營地里,特約娜謝的易洛魁人拎回一筐肥碩的河魚,鱗片在篝火映照下閃著銀光,像是剛從河神那里借來的寶貝。比達班的奧吉布瓦人手腳麻利,將魚剖開、撒上鹽草,架在火上烤得滋滋作響。魚油滴落進火堆,瞬間爆出細小的火花,香氣彌漫開來,在這悶熱的夜里像一道難得的慰藉。眾人圍著篝火大快朵頤,鮮嫩的魚肉讓他們暫時忘卻了疲憊與蚊蟲的騷擾。
一旁,十多頭馴服的野牛靜靜臥在營地邊緣,龐大的身軀宛若一座座漆黑的小山。它們鼻息粗重,時不時甩甩尾巴,驅趕嗡繞的蚊蟲,發出低沉的哼聲,像在對這該死的天氣表示抗議。火光映在它們的皮毛上,泛起一層油亮的微光,仿佛守護在濕地邊緣的神獸。
諾斯水手們和本地原住民吃飽喝足,三兩成堆躺倒在草墊上,鼾聲此起彼伏,像是一曲粗糲的合唱。他們對濕氣與蚊蟲早已習慣,翻個身就能繼續沉睡,好似這片潮濕泥濘的濕地,在他們眼中真是豪華的客棧。
李漓無心睡眠。潮濕的地面像在與他作對,翻來覆去總覺渾身黏膩。耳邊蚊子的嗡嗡聲仿佛一場不散的演唱會,撩得人心煩意亂。他索性坐起身,靠著一棵歪脖子柳樹,任背后樹皮的粗糙感壓住那份浮躁。他抬頭仰望星空,星光清冷而遙遠,像無數只冷眼在高處俯視這片陌生的土地。那一刻,李漓心底涌上一股說不清的孤獨感——仿佛整個天地都只剩下他一人,既是異鄉的旅者,也是注定無法停下的流浪者。
蓓赫納茲和赫利悄然走來,火光映在她們的臉上,汗珠在額頭凝成晶亮的光點。兩人用希臘語低聲交談——這語言在濕地夜色里,就像一道隱秘的屏障:本地人聽不懂,諾斯水手也聽不懂,就連格雷蒂爾那大嗓門也只能干瞪眼。
赫利一屁股坐到李漓身后,雙手搭在他肩上,語氣輕松卻帶著揶揄:“萊奧,在想什么呢?數星星數到第幾顆了?”
“沒什么……”李漓淡淡回應,目光仍停在星空,聲音低沉得像河底的石塊,“我們來到這片陌生的土地,一眨眼,快兩年了。”說到這里,李漓頓了頓,話語中仿佛被濕熱夜氣蒸出了幾分壓抑的感慨。
赫利輕輕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最近老在想,我們來這里,是在殖民,還是只是在荒唐地探險?”赫利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火光在她眼中閃爍,“在這兒,你沒當上國王,卻成了活神!除了烏盧盧,幾乎所有原住民都把你當神供著,真是滑稽透頂。”她的話像帶著火星的戲謔,在黑夜里嘲笑著這一切荒誕。
蓓赫納茲坐在一旁,抬手擦了把額頭的汗,接話道:“凱阿瑟估計也沒真把他當神。她最近老纏著托戈拉,追問我們舊世界的事,恨不得把托戈拉的腦子都掏空。可憐的托戈拉,她來自西非,其實對舊世界的繁榮地區的事,知道的也不多。”蓓赫納茲停頓片刻,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不過,凱阿瑟似乎已經看穿了,我們不過是掌握了比他們這里先進許多的技術,而艾賽德也并非天降的神明。而且,我甚至覺得,維雅哈那家伙心里也是這么想的,別看她成天裝神弄鬼地把艾賽德捧到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