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漓站在血跡斑駁的土路中央,額角汗珠滑過眉梢,掛在睫毛邊。他長長吐氣,像把心里的火也吹落一層,聲音不高,卻壓得住場:“走吧。留在這兒,已經沒有意義。”
號令一落,隊伍立刻收束:刀入鞘,弓卸弦,盾扣背。野牛背簍里的火雞“咕嚕”兩聲,像對這場亂戰拋來一記譏笑。眾人調轉方向,繞開泥坑里那一團沉紅,沿土路拔腳而去。
隊伍沿一條狹窄小巷倒退而出,鞋底在濕土上嚙出一串淺齒印。轉過幾處矮小的土屋——墻面被雨水舔得發亮,草根自墻腳鉆出,茅頂早塌,只剩被曬得發白的枝杈支著空——前方忽地開闊,一座荒廢的土丘祭壇像伏久的巨獸橫陳在晨光里。土丘高而破,坡面草皮稀疏,裸露的黃土龜裂成一片枯鱗,風一過便簌簌落粉。祭壇四周散著碎陶,斷口被歲月磨得圓鈍;幾截風化獸骨斜插泥中,骨縫里有螞蟻往來,搬運不知名的黑屑。藤蔓自裂隙里旺盛拱出,繞著土丘一圈圈攀爬,把往昔的榮光與眼前的蕭索一針一線縫在一起。
濕地那頭吹來一縷秋風,濕冷的潮氣裹著淡淡腐草味,把汗腥與血腥一并推散在空地上。祭壇下的平地成了臨時歇腳處。野牛被牽到一側,幾塊緩慢移動的褐巖似的低頭卷吃稀疏的野草,鼻息粗重,尾巴不耐煩地甩,抽得蚊群“嗡嗡”退散。眾人卸下裝備,或坐或倚:有人用水囊的余水潤布,耐心擦拭臂甲上的血痕;有人理順繩索,把斷了纖維的一截挑出來重打活結;也有人索性仰倒在草地上,任汗沿鬢角淌到耳后,臉上既有疲憊,也有劫后喘息的一點輕松。
赫利一屁股坐在一塊被磨平的石上,長劍隨手插進土里,劍柄在晨光里浮起一圈暖光。她抬眼剜了格雷蒂爾一記,嗓音帶著熱浪烘出的干澀:“大胡子海盜,你把你姐夫救人的計劃——徹底打亂了。”話落,額前汗珠沿顴骨滾下,在石面上“啪”地炸成一點白霧,轉瞬即散。
格雷蒂爾杵在旁邊像根粗枝,粗壯的手指捏著自己的大鼻翼,胡子抖得像受驚的貓尾。他顯然明白方才的魯莽給李漓添了亂,卻硬生生憋著不作聲,只傻愣愣望著李漓——眼神里摻著倔強與愧色,恰似闖禍的大狗等主人發落。圓盾斜靠在腳邊,盾面上干涸的血跡新舊交錯,像這場短促亂戰留下的幾道粗線勛章。
蓓赫納茲靠在一株歪脖柳下,樹皮裂著細紋,葉片垂垂,影子卻給她兜出一口陰涼。她掄著折扇慢慢撥風,想把濕熱從皮膚上拂落。她斜瞥格雷蒂爾一眼,語氣平靜里帶著幾分無奈:“都走到這一步了,先別評論誰對誰錯。想想接下來,怎么收拾殘局。”話音未落,一只肥蚊停在她手背;蓓赫納茲抬手“啪”地一記,動作利落得像老手。掌心一抹,再抬眼時,瞳仁里已經映出打譜的光。
特約娜謝蹲在不遠處,膝下墊著塊舊皮,一把把拭凈飛刀。刀背在指間輕彈,她側耳聽那一線清響是否勻直,才小心抬頭道:“不如……先弄點吃的?大家也該餓了。”聲線輕得像試探,皮甲被汗浸出深色,眼底卻亮著一星期待。濕地熱浪早把烤魚余香吹散,反倒是殺氣與疲憊把胃口吵醒,低低的肚鳴此起彼伏,像草叢里忽起的一場小小鳴蟲合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