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赫恰蘭郊外的廣袤草原上,秋風卷起塵土,帶來一絲涼意。巴什赫部的營地遠遠望去,宛若一塊散落的羊毛毯,帳篷星羅棋布,環繞著一座簡陋的土丘——那是古爾人世代的葬禮之地。酋長烏茲巴什的遺體已然入土,裹在素白的亞麻布中,沒有華麗棺槨,唯有大地母親的懷抱。依照習俗,他的靈魂將隨風馳騁于無垠的草原,庇佑族人免受狼群侵擾。空氣中彌漫著烤羊肉的油香與焚燒艾草的辛烈氣息,低沉的鼓聲節奏分明,仿佛大地的心跳,在營地間緩緩回蕩。
法圖奈,烏茲巴什唯一的女兒,身著深藍羊毛長袍,腰間懸掛一枚銀質彎刀護符。她立在中央火堆旁,面容堅定,卻掩不住眼底的疲憊。她的丈夫李沁——一個外來者,卻已習慣古爾人的游牧之道。他身形高大,胡須修剪得干凈利落,披著鑲邊皮甲,手中握著一根雕刻鷹頭的權杖。作為女婿,他自然而然地被賦予部分權威,但古爾人重視血脈與實力,繼承絕非輕而易舉。夫婦二人忙于接待前來奔喪的賓客:遠道而來的牧民、鄰近部落的使者,以及那些帶著算計而來的“哀悼者”。
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來自斐魯茲庫的沙努斯拉特·蘇里。斐魯茲庫是蘇里家族的心脈所在,山谷肥沃,騎兵精銳。他騎著一匹純黑駿馬而來,鬃毛如墨,蹄聲沉穩。身后隨行十余名披甲侍衛,馬鞍綴滿銀飾,昭示著核心部族的威勢。烏茲巴什原本是蘇里家族的支脈,這層血緣讓沙努斯拉特自覺有權插手巴什赫部的未來。沙努斯拉特翻身下馬,臉上掛著幾分做作的哀戚,眼神卻如鷹隼般銳利,掃視營地,仿佛在暗暗估量這片草原的價值。
“親愛的法圖奈,我的堂妹。”沙努斯拉特邁步上前,聲音沉穩,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勢。他依禮伸手,輕觸她的肩膀,語調如草原的寒風般凌厲:“烏茲巴什叔叔的離世,讓整個蘇里家族痛心疾首。他是我們蘇里家族的榮耀。如今叔叔無子嗣繼承,我作為斐魯茲庫的代表,理當確保巴什赫部的榮光不滅。蘇里的血脈必須延續,讓我們共同守護這片草原。”
法圖奈微微頷首,胸中卻翻涌著難以言說的不甘。她深知古爾人的鐵則——血統凌駕一切,但她不愿父親的遺產就此落入外人之手。“堂兄,您的到來,我們心懷感激。父親的靈魂早已隨風,他會庇佑族人。巴什赫部的未來,應由留下來的人決定。我雖無兄弟,但我的丈夫阿里已經入贅,如今同樣是蘇里家的一員,這一點,您父親族長大人也已認可。”她的語氣平和,卻透著堅韌,“先來嘗一口羊奶酒,驅散您一路的風塵吧。”
李沁靜靜凝視著,手指在鷹頭權杖上輕輕敲擊,節奏仿佛在撥弄一根無形的弦。他心中暗暗權衡,旋即抬眼望向沙努斯拉特,嘴角浮現出一個古爾式的笑意——不露牙齒,卻鋒芒暗藏,帶著警惕與試探。
“尊貴的堂兄,斐魯茲庫的威名如天山般巍峨。我們感激您的到來。但古爾人的營地,歷來講求實力與忠誠。今夜火堆旁,不妨詳談,也許能找到共贏之道。只不過——恰赫恰蘭的野狼不少。若遠在斐魯茲庫的族長大人肯伸出援手,自然能庇護我們,我們自然感激不盡。不過,外鄉人若直接貿然介入,未必能摸清門道,反而可能使部落被兼并了,真的到了那個地步,恐怕蘇里家族的勢力也就退出這片草原了。”
“呵呵,那是自然。”沙努斯拉特皮笑肉不笑地答道,唇角勾著,卻未有半分溫度。他的目光依舊銳利,像鷹隼般逼人,“無論如何,首要的是保證蘇里家在這片土地上延續存在。至于其他的,終究是家族內部的磨合罷了。作為一家人,強者有義務庇護自家的弱者……至于誰是強者,還得看實力,你說呢?”
不遠處,卡伊部落的酋長卡烏汗與薩蘭部落的酋長薩里哈已完成對烏茲巴什的吊唁。此刻,他們站在陰影里,身邊各帶著幾名親隨,靜靜觀望著場中的局勢。
卡烏汗指間捻著一串琥珀念珠,眼睛瞇成一條細縫,目光如鉤,死死盯著場中那幾個人影。薩里哈披著一襲狼皮斗篷,神情淡漠,眉宇間卻帶著篤定與從容,仿佛胸中早有盤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