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菲利亞的城門在烈日下張開,宛如一張疲憊的巨口,吞沒了最后一絲抵抗的幻影。威廉·阿基坦公爵策馬而入,他的坐騎渾如鋼鐵所鑄,蹄聲擊在塵土飛揚的石板路上,仿佛戰鼓擂動。公爵身披鑲金的鎖甲,肩上的披風獵獵作響,金獅的徽紋在日光下怒吼,像要吞噬這座殘破的東方古城。
威武的法蘭克騎士揚起的長鞭在空中劃出尖厲的嘯聲,不是為了催促,而是昭示主宰的到來。隨之而入的鐵騎隊伍如洪流般涌進,鐵甲摩擦、馬嘶與腳步匯成震撼的征服樂曲。士兵們的長矛如林,盾牌上十字的紅漆在汗水與灰塵中斑駁,他們的眼神混雜著疲憊的亢奮與掠奪的渴望。有人低聲咒罵著酷熱,有人已在遐想酒肆中的美酒與女人。此刻,這座空寂的城市,便是他們的囊中之物,如同一座祭壇,正等候鐵蹄踐踏。
隊伍蜿蜒而行,穿過傾頹的市集與干涸的噴泉,最終在攝政府前停下。那座大廈拱門上仍殘留著安托利亞蘇丹國的月牙徽記,如同寡婦般垂首,門扉半掩,絲簾在風中飄蕩,訴說主人的倉皇逃遁。
為首的騎士翻身下馬,靴底濺起塵煙。他摘下頭盔,露出一頭金棕色卷發。汗水順著飽經風霜的臉龐流下,勾勒出他那雙湛藍眼眸下的疲憊與皺紋——這是一個三十出頭的男人,眉宇間仍留有年輕時的鋒芒,卻已鐫刻著權力的滄桑。他沒有急于跨入空蕩的宮殿,而是轉過身,望向隊伍中的那輛精致馬車。
那馬車宛如一朵誤落戰場的云絮:四輪鑲嵌象牙與珍珠,車廂上繪著清麗的藤蔓花紋。簾幕半掩,氤氳出隱約的茉莉芬芳,與周圍的血塵硝煙格格不入,仿佛另一個世界的低語。
為首的騎士步伐穩健,甲葉輕撞,聲息鏗然,卻在走到馬車旁時驟然收斂了鋒芒。他伸手握住那雕花銅把,輕輕一推,車門在烈日下無聲敞開,一縷涼風攜著女人的幽香撲面而來。他微微俯身,伸出那雙布滿老繭與刀痕的手掌。粗糲的掌心,此刻卻像騎士誓言般柔和而鄭重。
“約安娜,我們到了。”騎士低聲道,語調沉穩中帶著一絲輕佻的調笑,“這就是你新的家?看起來還不錯。按理,你該請我進去做客。”話音里裹著故作輕松,卻掩不住眼底的渴切——那是歷盡千帆的希冀,如同沙漠旅人觸及綠洲,卻又懼怕綠洲是鏡花水月。
然而,馬車內的女人正是約安娜,她并未伸手回應。約安娜披著一襲深紫絲袍,衣角早被旅途塵灰侵蝕,領口銀絲繡成的鳶尾花紋也微微折皺,恰似她那顆在戰火中灼燒的心。墨綠色的眸子宛如風暴來臨前的海面,冷冽深邃,長發散亂垂落肩頭,幾縷頑強地貼在胸前,勾勒出她呼吸間的冷傲。
約安娜未曾依靠威廉的手,而是徑自跨下馬車。裙擺如波濤蕩開,靴跟觸地,清脆一響,帶著一份拒絕屈從的倔強。
“威廉,你是我請來的客人嗎?”約安娜的聲音鋒銳如鞭,既有貴族的傲氣,又有女人的凌厲,直擊他的心口。“這里,已是你的城池,你的話就是律令。而我,不過是你的俘虜。”
約安娜昂然佇立,雙臂環胸,目光冷冷掠過威廉那張熟悉的面龐,唇角挑起一絲譏諷的弧度。即便被鐵鏈束縛,她也要用眼神鑄出一柄無形之劍。這個女人,從未學會低頭。
威廉的臉色一瞬間繃緊,卻沒有暴起的怒火。他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鼻端混雜著馬糞與殘存的焚香氣息——這種怪異的味道,竟令他恍惚回到多年前的阿基坦宮廷:那時的約安娜還是未經世事的少女,而自己,則是意氣風發的儲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