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的安第斯山脈與亞馬遜上游雨林交匯的過渡地帶,果然如傳言般云霧繚繞,天地仿佛被一層輕紗籠罩。遠處群山高聳入云,山巔常年隱沒在厚重的霧海中,只偶爾顯露嶙峋的脊背,仿佛巨人靜默的剪影,肅穆而威嚴。山坡間,茂林起伏如綠色的海洋,藤蔓盤繞古木,枝干間垂掛著濕漉漉的苔蘚。空氣里混雜著泥土與腐葉的清冽氣息,沉甸甸地壓在人心頭。偶有陽光掙脫云幕,化作零星的光點灑落林間,在濕葉與花瓣上閃爍,照亮一叢叢艷麗的蘭花與陌生的果實。風起時,霧氣翻涌,如活物般在林間游走,讓人恍惚間分不清方向,亦難辨遠近。
李漓率領的隊伍自奇布查高原跋涉至此,腳下的山路蜿蜒曲折,幽深莫測。沿途偶爾可見依山而建的寨子,只余粗砌的石墻,斑駁覆滿青苔,仿佛久被時光遺忘的殘影。更高處的云霧深處,時而浮現出古墓的輪廓,如在無聲敘說先民的往昔。
本地人蹤跡稀少,即便偶爾遠遠瞥見幾個身影,他們也只是靜靜凝望,不靠近,不言語,更不顯敵意。于是,這一段本該充滿緊張與戒備的行程,漸漸失去了冒險的鋒芒,反倒帶上幾分奇異的閑適。霧氣與風聲宛如古老的樂曲,將行人心境緩緩裹入山川的節奏之中,仿佛置身一場超然的旅行,在天地幽邃的注視下,步入一段無法言說的古老傳說。
這天,李漓正與赫利并肩而行,言笑之間,腳步輕快。忽然,一聲尖銳的破空聲猛然劈開林間的靜謐——羽箭疾若閃電,從濃霧中呼嘯而出,貼著李漓的發梢掠過,重重“咄”地釘入身側古樹。箭尾兀自顫動,離他頭頂不過一掌之遙。李漓反應極快,猛地扯住赫利,將她撲倒在濕滑的泥地上。泥腥味立刻撲入鼻腔,冷意透骨。隊伍頓時大亂,弓弦繃緊、刀鋒出鞘,寒光在霧氣中閃爍,空氣頃刻間凝固成一塊冰冷的鐵石。
蓓赫納茲卻已先人一步,如猛豹般掠出,彎刀在手,雙眸燃著烈火,直撲箭矢飛來的方向。就在此時,林霧翻卷,一個身影緩緩自迷蒙中顯現——那是個本地女子,肩背長弓,雙臂穩若鐵石,箭矢早已搭弦,滿弦緊繃,箭尖冷冷指向蓓赫納茲的心口。蓓赫納茲腳步一頓,刀鋒微微上揚,氣勢如山雨欲來。兩人隔霧相峙,殺機在空氣里暗暗滋生。其余隨行者亦紛紛舉起武器,緩緩圍攏。山林間的鳥雀驚起,撲棱棱掠空而去,只留下枝葉顫動,仿佛整個山林都屏住了呼吸。
李漓緩緩撐身而起,拂去衣衫上的泥土,神色沉穩,卻一瞬不瞬地凝望著林霧中浮現的女子。那女子年紀不過二十出頭,容貌驚艷得令人心神一震,仿佛清晨霧氣間驟然盛放的一朵奇花。她的膚色透出粉白的光澤,在曦光與霧氣映襯下,宛若被清露濡潤過的沃土,鮮活而靈動。她的身形修長矯健,腰間系著編織精美的腰帶,羽毛與彩色貝殼隨風輕搖,襯得她猶如山林間的雌豹,敏捷而冷峻。烏黑長發被編成數條細辮,間或綴著石珠,點點色澤若隱若現。那雙深邃銳利的眼眸中,閃著野性的靈動,卻又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堅毅。她身著柔軟獸皮與粗布拼縫的衣物,緊貼身軀,勾勒出力量與柔美交織的線條。腰間懸掛的石制匕首,刀柄滿是繁復紋樣,彰顯著查查波亞人的工藝與審美。她佇立在林霧之間,手中弓弦早已繃緊,箭尖未曾下垂,卻無半分慌亂。口中吐出的語言急促如瀑,嘰里咕嚕一串,卻平靜得近乎冷淡,仿佛只是在陳述事實,而非威脅。她的目光逐一掃過眾人,冷靜而審慎,卻未顯露出敵意,只如林中猛獸,在衡量眼前的陌生闖入者。
巴楚埃緩步上前,凝神聆聽了片刻,眉頭漸漸緊鎖。她回過頭,低聲對李漓道:“先別動手。她沒有敵意,只是在反復警告我們——前方危險,不要再繼續前行。她用了好幾種語言,其中一段是奇布查語。”
李漓聞言,緩緩松開緊握的圣劍。利刃劃過空氣,發出低沉的金屬聲,隨即被重新插入背后的劍鞘。他上前一步,抬手示意眾人稍稍后退,沉聲對巴楚埃道:“你試著與她溝通。雙方同時放下武器,再問清楚這里是什么地方……還有,她是否知道庫瑪拉。”
巴楚埃點頭應聲,隨即轉向那名女子。她一邊用手勢,一邊夾雜著斷續的奇布查語,耐心交流。林霧彌漫,兩人比劃良久,空氣中的殺機漸漸散去。最終,李漓的隊伍收起了武器,那女子緩緩放下繃緊的弓弦,將箭矢插回腰間箭袋。神情雖仍存警惕,卻不再咄咄逼人。
“她叫阿蘇拉雅,是查查波亞人。”巴楚埃回頭說道,“此地是云霧森林,前方就是他們的庫埃拉普城塞,再往前走便是他們的祖靈之地。若擅闖,必遭他們全族攻擊。至于庫瑪拉……她說從未聽過。”
“云霧森林么……”赫利低聲一笑,語氣里帶著幾分戲謔,“倒也挺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