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理解的結構性暴力,我把它稱之為地緣政治的必然。
在你的觀點里,如果我們不去操縱它,就會有別人來操縱,而他們可能比我更冷酷無情,造成更大的損失。
這在華國哲學里,和法家的要建立一個穩定的社會秩序,不能依靠道德感化,而必須依賴強制性的法律、權謀和權力,在內核上有著很多相似之處。
然而在越戰談判中,我們需要展現出我們的真誠。
冷酷無情正是他們可以利用的武器。
河內方面很清楚,只要我們認為自己是不可戰勝的,我們就會持續流血。
他們要我去,是因為他們知道,我不會把這場談判當作一場討價還價的權力游戲。
我會從一開始就承認我們的失敗,承認這場戰爭從道德上就是站不住腳的。”
基辛格思索后問道:“教授,那不是談判,那是投降。
總統要的是一個光榮的和平,不是你口中的道德的勝利。
總統想要保留一些尊嚴,一些面子,才能讓國內的反戰情緒降溫,同時不讓我們的盟友覺得被出賣。”
林燃點頭道:“當然,總統當然想要這些,但他更想要停戰,更想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國內事務上。
面子和尊嚴?它們是用成千上萬條生命換來的。
我們無法在維持一場不義之戰的同時,還能談論尊嚴。
我將向他們表明,我們真正想要的,是停止殺戮。
這才是唯一的尊嚴。
這也是總統先生所希望的,我才有這樣的影響力,能夠讓阿美莉卡民眾接受綏靖,接受實質上戰敗的事實。
亨利,不僅河內希望我去談判,華盛頓同樣希望我去談判。”
林燃沒說完的潛臺詞是,我談和,這樣尼克松能把和談綏靖的鍋,把保守派的不滿,轉移到我頭上,我相當于是去給總統當背鍋俠去了。
基辛格沉默了,他盯著倫道夫的眼睛,仿佛第一次認真地審視這個在政界聲名顯赫的教授。
以對方的權柄和地位,完全可以拒絕尼克松,拒絕背鍋,越戰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但對方還是毅然決然選擇接下了這次談判的重任,為阿美莉卡取得和談空間,取得停戰的結果,自己來承擔罵名,基辛格一下就知道為什么教授能贏得尊重,因為對方是個不折不扣的愛國者,一位不同于華盛頓政客的理想主義者。
“也許你說的對,”基辛格最終說道,聲音低得像耳語。“也許你的那種危險,正是我們所需要的,一個能讓棋盤上的棋子,暫時停下來的危險,希望河內相信你,就像總統相信你一樣。”
談判不在萬國宮,這次的談判在日內瓦郊區的一座無名別墅,全程沒有對外公開,這是一處秘密會談的地點。
河內不想公開,華盛頓同樣不想公開。
談判已經進行了數周。
談判的時候,只有河內的代表阮文孝和林燃二人在房間里。
基辛格和他的團隊在另一間屋子里,通過監聽設備緊張地關注著,他們在等待關鍵的讓步,等待著典型的外交辭令。
不過好像這些都沒有出現。
林燃從不談論軍事部署,不談論政治立場,只談論那些被華盛頓政客忽略的細節:被凝固汽油彈燒焦的村莊,失去孩子的母親,疲憊的士兵。
阮文孝起初對此感到不解,甚至有些不屑。
但在林燃一次次真誠的陳述下,他開始傾聽。
倫道夫用阮文孝能理解的語言,談論結構性暴力,談論帝國主義邏輯如何將每一個個體都變成無助的犧牲品,無論他們是阿美莉卡士兵還是百越農民。
最后一天,阮文孝沒有使用任何外交官的慣用語,他的聲音低沉而嘶啞,像是從遙遠的戰場傳來。
“你說的對,教授。”他看著林燃:“我們和你們,都不過是歷史車輪下的人。
我們是為了生存和解放而戰,你們是為了一個被灌輸的理念而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