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如白駒過隙,流年似洛水奔流不止,轉眼間春去冬來,又是一年多過去了。
太康三年(282年)正月,洛陽平原上的積雪還很厚,阡陌田野白茫茫一片,農人們也緊閉房門,若不是房舍之間還冒有灰白的炊煙,似乎世界都已不沾半分煙火氣。年僅十二歲的石超帶著幾名隨從,就如同一條短小曲折的黑色蚯蚓,在這廣闊冰冷的白色天地間穿行。
他們自洛陽街市出發,穿著一身漆黑利落的勁裝,腰佩三尺長劍,身騎六尺高的青鬃馬,一看就是富貴人家出身,但走的路徑卻出人意料的荒涼。他們離開了官道,沿著洛水堅硬的河冰一直往東走,人煙漸漸稀少,北邙山漸漸逼近,而腳下的積雪也漸漸從腳跟沒到了膝蓋,大概騎馬走了兩個時辰,他們才終于趕到此行的目的地——安樂公的東塢。
東塢雖說名叫塢堡,但實際上,其實就是一個約三四十戶人家聚集的小村落。民宅沿著一條溝渠左右排開,拱衛著一座三層高的閣樓院落,然后在外面拉了一圈柵欄,粗粗算起來,占地不過兩三畝而已。
石超輕車熟路地抵達閣樓前,下了馬,不顧禮節快步走到門口,提著馬鞭對閣樓反復叩門,大聲說:“劉辟疾!劉辟疾!我來了!快開門!”
“吱呀”一聲,大門向內展開,一名高挑女子出現在石超面前,令他眼前一亮。這女子大約三十多歲年紀,身穿印有荷花的長袖青煙百褶裙,發結垂云高髻,頭戴步搖珠飾,看上去莊重又不失典雅風韻,歲月雖使她眼尾間有了些紋理,卻使得她的眼神更加雋永,似乎永含笑意。
這女子正是張希妙,希妙看著眼前的少年,顯得很是高興,用手接過石超的披風,像對待自家孩子一樣說道:“是溪奴啊!這么遠過來,怎么不派人提前說一聲!”
“多大點事。”石超紅著臉,低頭問道:“伯母,辟疾在家嗎?”
“在,正在二樓抄書呢!你若找他,直接上去便是了。”希妙指了指路后,又關懷道:“你冷不冷?等會我給你熱一壺蜜水。”
話沒說完,一溜煙的功夫,石超就已經跑到樓上去了。張希妙笑著搖搖頭,趕緊招呼門前的護衛們到前廳休息。然后去了后廚里囑咐阿春,讓她去取一些蜜餞,和蜜水放到一個盤子里。
準備完畢后,張希妙親自端著托盤往二樓走。上樓的時候,耳邊傳來兩個孩子的談笑聲,這聲音既讓希妙覺得欣慰,也令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粗粗算來,蜀漢滅亡已有二十年,老安樂公劉禪去世也有十一年了,蜀漢亡國后,蜀漢宗室在洛陽雖不能說一帆風順,但大體來說,還是衣食無憂的。可這么長的時間里,安樂公府始終難以為洛陽勛貴所接納。
這并不難理解,敵國王族向來為人所提防,何況經過數十年的發展,北方門閥間的聯系已經空前緊密,瓜分了朝中的所有權力,除去軍隊外,朝堂已沒有位置再留給外人。相應的,門閥間的交往也顯得密不透風,能與西晉開國元勛結交的,若不是才華驚世,就只能是同樣的朱門高閥。
就比如張華一家,明明就住在安樂公府隔壁,夜里甚至還能聽見隔壁傳來的琴聲,可兩家除了重大節日時交換下禮物外,并沒有進一步的交往。
在這種情況下,劉羨居然能打破門戶阻障,和博海石氏出身的石超結為好友,實在算得上一種奇事。
說起兩人結交的原因,倒也算得上是一種緣分。當年馬隆率三千人出征涼州,劉羨偶然撞見了石超,并和他分析了馬隆出征的勝敗優劣,這本是無心之語,不料竟意外得到了石超的青睞。
原來,石超與其余的貴戚子弟不同。大部分元勛后裔,如賈謐、裴嵩等人,都想躺在父祖的余蔭下,以后做個在朝中養尊處優的京官,這樣既位高權重,又不冒任何風險,也是大部分仕人的夢想。但石超天性好動,不喜歡京師里天天行禮作揖的氛圍,又受其祖石苞早年的戰功所影響,竟自小立志,要出京做一名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