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山門象征著“空門”、“無相門”、“無愿門”的“三解脫門”,據說踏入其中就能涅槃解脫,得到自在,但現在,司馬瑋和劉羨只能望見寺廟中郁郁蔥蔥探出墻頭的古樹,這些多是梧桐樹,樹葉寬大卻遮不住滿天的陽光。
此時已經是黃昏了,太陽落在西山間,層云如同袈裟般披裹在暮日下,閃爍著紫金色的光芒,云朵在天空中發散搖曳,一半陷入陰影,一半則陷入光明,好比烈火燃燒引起黑煙,而白馬寺里的梧桐樹也也都迎風招展,一時間簌簌而響,好似佛圖寶鐸在震動似的。
兩人的心情都平靜下來了,司馬瑋問劉羨說:“什么時候敲鐘呢?”
“早晚各一次,現在應該快了。”
如同約定好般,劉羨話音剛落,白馬寺的鐘聲突然響起了。
起初,這聲音似乎是從極遠處飄過來的,但在極短的時間內,鐘聲如同日光般灌靈入耳,梵音繚繞,似乎壓蓋過了世間的一切雜音。
鐘鳴聲中,唱唄音里,司馬瑋覺得自己似乎感覺到了天地,感知到了樹葉的脈絡,墻角的沙塵,野貓的絨毛,氣流的呼吸。在這一片祥和肅穆聲中,他突然感覺到了一種愉快和眷戀,他發現這個世界如此之美麗,以前他只想著征服,卻從未真正了解過這片土地。
不知什么時候,鐘聲結束了,司馬瑋也閉上了眼睛,他平靜的心中,突然涌出一種感動,讓他難以抑制,繼而彎下腰,用雙手捂住面孔,肩頭不斷顫抖著。
他哭了。
哭聲對于男人來說是一種恥辱,司馬瑋想克制住這種恥辱,讓自己用一個體面的狀態面對死亡,可一旦心靈的堤壩開始崩潰,情緒就是無法阻攔的,它只能宣泄出來。
于是這名二十一歲的西晉賢王,趴在牛車的車轅上,像一個孩子一樣痛哭流涕,他低著頭,不讓劉羨看到自己那張難看的臉,可仍然嚎啕著傾述道:
“我想活,我還想活!”
“我還想再活十年,這樣,我一定能治理天下,給你們看看,我是一個多么有才能的人,我一定能為社稷帶來清平大治!”
“那些奸臣,我要一個不留地殺光!我要改天換地,在史冊上留下我的名字。”
“如果十年太多,只五年也可。五年也還嫌多,只給我一年也行。如果給我一年,我要好好照顧我的妻兒,關愛我的屬下,去看看這世間的名山大川……”
“如果一年也太勉強,再給我一個月、十天、五天、三天……”
“我還有很多想干的事,還有很多想去的地方……”
司馬瑋說到這里,已經泣不成聲,劉羨也大為震撼,他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他的心中被悲哀和同情塞滿了,這恐怕是這個世界,所有人在結束前的不甘,他們都自認為是天之驕子,可最后卻不得不面臨一事無成的窘境。
可也正因為如此,很多人才會有一種焦慮感,不甘于平凡,渴望觸摸偉大,結果卻犯下相同的錯誤。
就在司馬瑋低頭痛哭的時候,劉羨聽到身后傳來密密麻麻的腳步聲。他回過頭望去,發現數百名甲士已經包圍了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