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些話不好說出來,他只能放在心底,對齊王閑聊起來。
齊王問他最近在看什么書,劉羨回答說:“最近在南市看到了一本《老子化胡經》,殊為有趣。”
司馬冏笑著回答說:“我知道這本書,好像是一個叫王浮的道士,和白馬寺的沙門辯經,辯論了七次,次次都輸了,所以就寫了這么一本書。內容好像是,老子在天竺乘日精進入凈飯王妃凈妙腹中,再次出世,出生后自號釋迦牟尼,而后建立了涅槃一說。”
他反問劉羨:“懷沖,你飽讀詩書,覺得這話是真是假?”
劉羨笑道:“我記得,這個說法是出自于后漢牟融的《牟子理惑論》,當時釋學初傳,世人多以為釋學與道學相近,便認為是老子西出關,過西域,至天竺,教浮屠。魚豢公著作的《魏略·西戎傳》也沿成其意。不過釋學與道學出入甚遠,釋學講究輪回涅槃,向內求一顆佛心,道學是超脫物外,隨自然變化。”
“雖然最后殊途同歸,都要求達到至高的空我之境,但應該是圣人心心相印。說什么脫胎轉生,就有些無稽之談了。”
“王浮這么寫,其實就是因為為一時的勝負心所遮蔽,不能忘卻恩怨,無法正視事實,就用這種方法來自欺欺人,豈不可笑嗎?”
“是啊!”齊王聽了也表示贊同,并感慨說:“其實做人做事,最難的就是不受蒙蔽,這種論道之說還好說,像兄弟親人間被情感所蒙蔽,就沒有辦法解決了。”
“哦?齊王殿下在家里有什么傷心事嗎?”
“一言難盡啊!”話是這么說,司馬冏還是和劉羨說起他的家事。
原來,這還涉及到當年司馬氏篡位時的辛秘。
齊王太妃,也就是齊王的母親,出身平陽賈氏,是賈充的長女,也是皇后的同父異母的阿姊。
只是相比于皇后的滔天權勢,齊王太妃并未得到父親的關愛。因為她的母親李婉,是曹魏中書令李豐的女兒。在高平陵之變后,李豐不忿司馬氏奪權,便與夏侯玄一起商議謀殺晉景帝司馬師,結果事情敗露,全家被殺。賈充也果斷休掉李婉,將她發配到樂浪苦寒之地,然后才娶了現任正妻,出身太原郭氏的廣城君郭槐。
等到了晉武帝時期,司馬炎大赦天下,他發現賈充多次流露出懷念原配李婉的想法,便把李婉接了回來,專門為賈充設置左右夫人,希望賈充家庭和睦。郭槐性情好妒,當然不會允許,賈充也有所顧忌,最終將李婉安置在永年里,終生與之不再相見。
齊王太妃因為這件事,可謂是傷透了心,她在家里對父親與繼母叩頭流血,請求見生母一面,也竟然不許。后來她一直受到繼母郭槐和幾位妹妹的排擠。等到生母去世,妹妹嫁給當今天子,自己的丈夫也爭奪皇位失利,她也就郁郁而終,去世時不過三十歲。
等到司馬冏繼承齊王王位時,已是父母雙亡,皇后還仇視他,唆使司馬攸的庶長子司馬蕤欺凌司馬冏,令兄弟間搶奪王位。可以說,司馬冏生長至今,家中就從來沒有和睦過。
司馬冏對劉羨說:“我的父親、母親都已經去世了,我的伯父(司馬炎)打壓我,我的姨母(賈南風)仇恨我,我的兄長(司馬蕤)也討厭我。雖然我錦衣玉食,可仔細想來,人生卻無足可取,讓人何等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