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乂對待劉羨的規格,大大超乎了劉羨的預料。他不僅是在禮儀上以最高的禮遇對待劉羨,更難得的是無微不至的心意。真正的熱情好客,本就不在乎用多少開銷。像司馬乂這樣愿意用一顆赤心禮賢下士,照顧人感受的,才能稱得上是賓至如歸。
這給了劉羨一個很好的印象,心想:他到底是司馬瑋的兄弟,與其他司馬氏還是有所不同的。
事實上,司馬乂從各方面來說,確實都符合劉羨的胃口。
常山雖然地處冀州,但卻是河北少見的山地地貌,只有真定周遭是真正的平原沃土,滹沱水也是河北惟一會產生水患的大型河流。因此,常山國算是冀州內首屈一指的窮國,常常盜匪橫行。漢末時,黑山賊張燕就曾在此地占山為王,即使袁紹剿匪十載,也未能將其徹底剿滅。
可劉羨離開并州,進入井陘后,發現不僅沿路并無匪患,官道也得到了精心的保養,用碎石和細砂壓實路面之余,撒上了一層隔絕草種的白灰,竟然還不設關卡。滹沱水上還修有河堤、水渠、水碓等完善的水利設施。抵達村亭時,百姓們安居樂業,到處都是郁郁蔥蔥的麥田,不時能見孩童們聚眾到鄉學中就讀的場景,路過山林,也能看見一些獵戶在山林中策馬射獵。這種種歡聲笑語,在劉羨見過的所有郡國中,都可謂是第一等的太平風光。
而常山國能夠如此寧靜祥和,顯然少不了常山王司馬乂的功勞。
再看司馬乂本人,他今年二十五歲,比劉羨稍矮,大約七尺五寸(一米八),身型精悍輕瘦,站立時筆直得好似一座浮屠,一看就是一個果斷且有板眼的人。再看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微呈麥色的皮膚,還有呼吸時悠長的氣韻,不難知曉,他還是一個頗有造詣的習武之人,至少不會遜色于淮南王司馬允。
文武兼通,在宗室中就已經相當難得。而更難得的是,司馬乂作風節儉,和下屬們相處融洽,并不似洛陽那般勾心斗角,這種氣氛是裝樣子裝不出來的。宴席結束后,他領著劉羨一同上車,共往常山王府,不須他招呼,真定城中的百姓便紛紛向前問候,這也可以作為一種佐證。
在車上,他問劉羨道:“聽說令夫人身體不適?”
劉羨道:“大概是水土不服,卻不是什么大病。”
司馬乂搖首道:“欸,許多大病都是從小病來的,還是要小心為好。我已經專門請了醫療在王妃處,等會我們在廳堂聊大事,醫療就在后院給令夫人看病。我不在洛陽多年,正好有很多事情,想要向您一一請教。”
這便算是正式的考校了,劉羨心想: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對方既然拿出了這么大的誠意,若是自己不能回報以相應的價值,豈不笑我徒有虛名嗎?當即打起精神,肅然道:“殿下但問無妨,我必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等抵達王府以后,兩人在主廳對坐,除了他們二人外,也各自帶有隨從。李盛與諸葛延自然侍立劉羨左右,而站在司馬乂身邊的,則是四個人,左面兩人文士打扮,右面則是兩名武人。根據司馬乂介紹,這都是他府上的椽屬舍人,分別是文學劉佑、舍人王矩、主簿宋洪、長史上官巳。
不過乍一看過去,文士不像文士,頗有一番剛健氣派,武人也不像武人,言行恪守禮儀。不用多想也能明白,這必然是受到了司馬乂的影響。
介紹完后,一行人相互行禮,司馬乂再道:“劉兄的任命我已經上報給朝廷了,不過朝廷還沒有回信,但想來也沒有什么理由阻止。從今日起,您就是常山國的內史了,不用客氣。”
“多謝殿下,只是原本的內史呢?”
“前內史程恢,是皇后派過來的眼線,我和他一貫不和。前些日子洛陽生變,我恐嚇了他一番,他就掛印辭官了。”
司馬乂說得稀松平常,似乎自己只是拂去了些許灰塵,但劉羨卻明白其中的含義:他是在告訴自己,若不是顧忌朝廷,他在常山國是絕對的說一不二,不是那種萬事交托幕僚的庸常君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