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離了洛陽的勾心斗角,結束了一路的奔波顛沛,劉羨在真定定居之后,生活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放緩了下來。
大概河北真有一股魔力吧,真能讓人的精神平和下來;又或者是因為后黨徹底衰落,而孫秀又忙于政斗無暇北顧;不管怎么說,自入仕以來,劉羨還是頭一次卸去了重壓,由內而外地感覺到無拘無束,自由自在。這使得他在頭兩天,并沒有干什么大事,而是沒有任何原由地睡了個飽,整個人也是前所未有的容光煥發。
這一日也是如此,劉羨在榻上睜開眼時,正好看見清晨的陽光透過杏林與窗檐,波光般在眼前閃爍,坐起身來,可見外面的世界金燦燦的,明媚開朗。而一陣溫柔的和風吹進搖擺的帳幕,拂過他的發絲,令他通體輕松,全無倦意。
“辟疾,什么時辰了?”
阿蘿在一旁嘟囔著翻了個身,她還有些睡意朦朧。這可違背她一直以來的習慣,雖然阿蘿是大家閨秀出身,但她在安樂公府多年,早已經學會了勤儉持家,平日常常寅時一過就起來操持家業,把家里的各種事務都處理得井井有條。托她得福,這些年安樂公府的田產翻了一倍有余,多是得益于她的功勞。
不過此時妻子的貪睡,并非是因為在真定無事可做,而是另有他因。
原來,一路上阿蘿的不適,不是水土不服,而是有了身孕。此前阿蘿并沒有經驗,也說不出什么不對,劉羨也無從了解,到了真定,由王府的醫療看過后,才發現是鬧了笑話。司馬乂連忙給劉羨調了兩名侍女過來,還借了一名有接生經驗的老嫗幫忙。
這件事讓夫妻兩人都格外開懷,兩人成婚已有十三年,可聚少離多,實際上在一起的歲月也就四年而已。等劉羨從關西回來,阿蘿年齡也大了,還沮喪地以為不會再有孩子,沒想到在此時竟然得償所愿。因此,阿蘿便放下了所有的事情,專心致志地養胎。
劉羨更是心想,自己一逃出來,就喜得兒女,這或許是天意吧!如果是男孩,就叫劉興,取興復之意,如果是女孩,就叫她劉靈佑,取上蒼保佑之意。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劉羨稍稍安撫妻子,對她說:“沒什么大事,你先歇息吧。”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起身,換了一身輕便的袍服,用綸巾裹了頭發,就快步出了臥室,正好家里的早膳也準備好了,李盛、諸葛延已經在坐著喝粥。李盛看見劉羨過來,便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是從洛陽寄過來的”,李盛說。
劉羨左手接過一碗粟粥,同時抬右手接信,拆開來一看,原來是傅暢寄過來的。這是李盛離開洛陽前和他約好的,等洛陽的風波稍一結束,就把最新的情況寄到真定,如此一來,劉羨也不至于斷去了與洛陽的聯系。
這封信就是在永康元年四月中旬寫的,距離收到信差不多半月有余。
傅暢的信很長,因為洛陽的變動很大,往來的時間也很長,所以他不得不多著墨一些,寫了約有上千字。
他首先是講述蕩寇將軍府的近況。
在得知劉羨出逃后,孫秀大為光火。但他到底是個聰明人,雖一度試圖封鎖安樂公府與蕩寇將軍府,從屬下及家人口中誘供。但考慮到劉羨本人的政治影響,以及司馬乂隨后抵達的上表,孫秀作為一個成熟的政治家,還是先放棄了給劉羨定罪,因此,事情走向了劉羨樂觀估計的部分,劉羨的家人與椽屬并未受到太多影響,傅暢讓劉羨不必過分擔心。
然后他才談起了這段時日里的政局變化。
當夜的政變可謂是非常成功的,在后黨全無防備的情況下,諸王將后黨一網打盡。皇后、裴頠、張華、賈謐、石崇等后黨核心自不必說,如董猛、孫慮、韓壽、趙粲這樣的后黨走狗,如潘岳、杜斌、郭彰這些平日為賈謐鼓吹的文士,還有在如歐陽建、解系、解結等在關西與孫秀結怨的故仇,全部無一幸免,統統被下了詔獄。
當年風靡文壇的金谷二十四友,于一夜之間分崩離析。
但對于如何處置這些人,大家眾說紛紜。諸王是以為太子復仇的名義起兵,可實際上,有些后黨明面上并沒有支持廢除太子,比如裴頠、張華,尤其是裴頠,一度和廢太子司馬遹走得很近。是否要將這些人輕拿輕放,是朝廷爭論的一個重點。
而孫秀的態度非常直接:凡是后黨,統統有罪。只是按照八議規定,出身公侯高門的,僅論犯人一人,沒有公侯出身的,盡數夷滅三族。
然后他快刀斬亂麻,在政變后的第四日,下令說,除了皇后以外的所有犯人,一律用草繩系了拉到七里澗斬首示眾。消息傳出后,由于恨極了后黨,很多洛陽人都來觀看,哪怕當時天氣陰沉,似乎要下雨,渠水兩旁仍然是人滿為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