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弘從車上正襟危坐,聽到窗外的喧嘩聲,便伸手拉開車簾往外望。見百姓毫不畏懼地對著自己麾下指指點點,不禁感慨道:“真是承平日久啊!冀州百姓竟然都不畏兵威。”
作為開國時便為羊祜所重視的名將種子,劉弘今年已經六十有五了,但他的身體還算硬朗。頭發雖已花白,可這不足以掩飾他粗壯的臂膀與下肢,臉上的皺紋也已布滿,可更令人在意的,是他如山岳般鎮定的雙眼。
一路車馬顛簸,與他同乘一車的長子劉璠,今年四十正值壯年,此時卻有些受不了了。頭暈目眩間,頗有些嘔吐的念頭。但反觀年邁的劉弘,他仍然安坐如山,似乎不見有絲毫疲態。
劉璠不由得抱怨道:“大人,現在大戰在即,也不知趙王與諸王誰勝誰負,我們何必急著上路,而不是先在幽州等待一段時日,坐觀形勢變化呢?”
原來,此時的劉弘已經不再是寧朔將軍了。孫秀為了加大對全國的掌控,正在諸王力所不及的地方,大規模地更換軍隊長官,以此來應對諸王可能的軍事攻擊。在幽州,他便任命王浚為新任寧朔將軍,都督幽州諸軍事。而將劉弘改任為右將軍,遷回洛陽。
劉弘松下車簾,看了長子少許,徐徐回答道:“頂替我的這位博陵郡公,可不是一個仁善之人,相反,他的功利心極重。若是我們待得太久,他是會懷疑我們有奪權之心,繼而痛下殺手。”
“竟會如此?”劉璠聞言,先是詫異,隨即又忿忿道:“那又如何呢?大人您擔任寧朔將軍過十載,他家雖是開國公爵,又有何懼?若敢如此行事,大不了您直接擒殺了他,朝廷又能如何?”
“無權是福。”劉弘微微瞑目,對長子說道:“國家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好似一鍋鼎沸的肉湯,底下火燒得正旺,你聞著香氣四溢,可喝進嘴里,卻全然是燙得受不了的。因此,我們要謹遵圣人教誨,君子不立危墻之下。”
“燙?”聽到父親的比喻,劉璠的心情有所平復,但他隨即生出疑問,又問道:“那這湯何時才會不燙呢?”
“在薪柴的野心燃盡之前,這鍋湯是不會冷下來的。”
劉璠對此似懂非懂,但劉弘深知這句話的殘酷:人這種動物,懷有一種天然的愚昧性,在沒有切身體會到痛之前,無論如何勸告,他都不會心生畏懼,然后做出后悔莫及的事情。運氣好的人,會帶著傷痕渡過余生,運氣不好的人,就會直接為傷痛所吞噬。
他又忍不住拉開車簾,審視著官道邊的這些冀州民眾,心想:這些不知戰場可怖的人,十年以后,又會如何看待軍隊呢?
車馬又行進了一會兒,遠遠能望見真定城池后,一名騎士從前方策馬回來,通報道:“大人,常山王殿下前來迎駕,您要見一下嗎?”
“見,當然要見。”劉弘似乎對此早有預料,或者說,他正是為此來的。
他自車輿上徐徐起身,握著佩劍踏步走下。圍觀的人們見狀,竟一時愕然失語,他們現在才發現,這位老人竟然有九尺之高!站在人群中,何止是鶴立雞群?簡直是一枝獨秀!
司馬乂見到劉弘時,仰望對方的身材,仿佛有一座須彌山壓在眼前,令他有些喘不過氣,好久才說道:“在下司馬乂,拜見宣城公。”
劉弘笑道:“久聞常山殿下賢名,今日得見,也算不虛此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