補完傘天將黑,林秀水拿桐油進屋里。
小荷在玩打嬌惜,手里握著小棍,上頭有繩,手一甩抽的那木頭尖兒到處亂竄。
“新買的耍貨?”林秀水避開這亂旋的東西,她將桐油放在門口桌子上。
小荷玩得更起勁,她蹲地上大聲說:“娘帶我去藥鋪,說我乖給我買的。”
“放屁,一進那藥鋪里頭,拽都拽不住,”王月蘭慣會拆臺,“沒法子拿了三文錢買這東西,這才進去,郎中看了后叫我上太平惠民局拿點治積熱的熟藥。”
林秀水放了心,她趁天還有些亮光,把前兩天縫好的油布手套拿出來,堆在竹籃里,搬了小桌到天井,坐好后取小刷蘸桐油,涂在手套的接縫處。
原先已經涂過兩遍柿漆,她仍不滿意,仔細觀察給姨母的,翻到背面里頭沾了不少藍綠色。
姨母說她只用過兩三天,表明柿漆防不住水,這東西還是染布好用。
她正細細涂抹桐油,恰好王月蘭拿壞米出來喂雞,她便停了手道:“姨母,明日你先拿二十雙去染肆吧,叫娘子們用了先試試,要是滲水,不好抓握,就退回來我再改改。”
這活已經接了好幾日,苦于沒有桐油,林秀水即使縫好了,也壓著沒給,得對別人負責。
畢竟油布再好也沒法代替后來的塑膠。
這種單油布做得還欠佳,林秀水已經在想日后往內里糊紙的事情,聽說有種清江紙材質特別堅韌,都能做成紙瓦蓋頂擋雨。
不過她還是太窮了,紙可比桐油貴多了,桑橋渡一百二十戶人家,也就十來戶能用紙糊窗戶的。
賣油布手套的事,只能一步步來。
王月蘭走過來拿起手套瞧,捏了捏那手套前面,覺得有些硬,不知道浸到熱湯里會不會好些,得明日叫人先試試。
林秀水一路走來都在尋思張娘子的話,此時便道:“姨母,張娘子說叫我明早上南貨坊東頭那邊,把她占的地方分我點。”
“什么?她說叫你去南貨坊那?”王月蘭連問兩句,而后自顧自地接著說,“那地方是個好地方,只是不大好混。”
“我記得她支攤那里不大,擠擠也不大好,你應下了?”
“沒呢,我只說自己先去那瞧瞧。”
林秀水有自己的考慮,她眼下在桑樹口的生意算不上很好,想先占著這地,再上南貨坊那瞧瞧,地方合不合適。
至于在張娘子旁邊擺攤,她沒有答應,主要張娘子是賣糖粥的,吃食跟她補衣裳實在不大相合。
到時候人家燒爐子,加炭取炭,總有灰要落到邊上的,而她補衣裳還行,要是補傘,桐油味把人家糖粥蓋過去,遲早得出事。
王月蘭知道她有成算,沒有多說,哪怕她倆是親的,有些閑話和指教也少說為好。
吃過飯林秀水便睡了,但左右睡不著,早早醒來。
林秀水蹲在后門洗臉,用刷牙子時,報曉的僧人從橋邊過來,敲著鐵板兒,報了五更天,又喊:“天色陰晦。”
今日是個陰天,陰天必有霧。
桑橋渡霧大,溪上連船影都瞧不清,但到了南貨坊那地界,同樣五更天,霧卻薄薄一點。
林秀水覺得,這里人太多,霧全被他們吸到肚子里去了。
要說桑樹口清凈,五更天只有貓狗叫兩聲,可這里早早地擺攤叫賣,過了橋東邊是南貨坊,那邊賣蠶匾的,又賣蠶沙,也就是蠶糞,二月下雨天,要撒蠶沙,捆桑繩,正月種了桑秧,到這會兒要修桑,所以還有賣桑剪的。
桑青鎮蠶桑事務為重,到三月就進了蠶月,這時賣蠶桑的東西多,南貨坊要等辰時才開門。
而橋西邊則是南瓦子,也叫瓦舍,是鎮里人聚樂玩耍的地方,那里頭排場大,有茶肆、酒肆、勾欄、食鋪、看棚,又有諸般雜劇、蹴鞠、相撲、說書等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