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龔二人走著,一邊又在街上敲門,等著旁邊幾家的人將糞水桶遞出來,一邊又將糞水都一統倒進后背的大桶當中。
到了最后,兩人背上的桶都變得十分沉重了,老龔才擦擦汗,帶著小云向城外走去。
老龔道:“還好,咱們除了柳府一家受了些氣以外,其它都還好。下回你去柳府的時候,一定要小心,要擠出笑臉來,知道嗎?”
他這句話在路上已不知多少說了多少遍。
也許他除了這句話以外,也沒有什么別的好說的了,所以就只能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復著。
看得出來,平日里老龔說話的機會不多,大概是因為愿意和他說話的人不太多。
“柳府不但是柳泉城的最大的家族,所以你千萬不能得罪他們,哪怕是被拳打腳踢,也要盡量忍著.......”
老龔開始繼續不厭其煩地重復著話,說給小云聽。
一直沉默的小云終于開口,說道:“我懂。”
老龔驚奇地看著小云,道:“你懂?你懂什么?”
小云道:“我懂我們得罪不起柳府。”
“也懂我們傾腳工是城里最低賤的人,人人都可以對我們使臉色,我們都要盡量忍耐。”
“也懂得后來看門的家丁之所以會對我們使難看的臉色,是因為他們得罪不起管家,卻得罪得起傾腳工。”
小云一口氣說了很多,可能是他不想再聽老龔嘮叨了。
老龔臉上的驚訝之色更加得濃了,張大著嘴,簡直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這才發現,眼前這個年輕人有時候很蠢很傻,有的時候卻很聰明。
老龔清了清嗓子,正經地道:“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要是說得出原因來,那才厲害。”
“你知道我們撞見的兩個人是誰,他們又是什么關系嗎?”
小云又不說話了,只是一直默默地前行著。
老龔笑了笑:“看來你畢竟還是差了一點。”
他正要將他從別處聽來的小道消息講出,誰知小云已嘆了口氣。
“連瞎子也看得出來的。那個海南劍派的黎安子是柳如水的愛慕者。柳如水姑娘雖未必喜歡他,但最后肯定還是會嫁給他的。”
老龔的話突然咽回了口中,他想說的正是他昨日才從茶館中聽到:海南劍派此次西來,已向柳家提了正親。
——老龔突然有點看不透眼前的這個小云了。或許就如小云自己所說的,他只是忘記的東西太多了。
夕陽西下,西風過街。
兩人漸漸走到城門口。
老龔卻腳步漸沉,忽像是又老了十多歲,感慨道:“走快些吧。天黑之前我們就要回來。”
小云抬頭看了看他,眼中莫名浮現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奇怪情感,于是用力說了一個字:“好!”
城門來往的人稀稀疏疏,小販們各自避開糞桶,收了攤位。
老龔踏出城門,勉強笑了笑:“我們背的全是南區的糞,還有柳府上的好糞,賣給那些城外收糞的人,一定會給算個好價錢的。”
不知道怎么的,他說這話的時候并不顯得多么高興,反而語聲變得有氣無力,似乎是疲憊不堪,精神難振。
看了一天的臉色,走了一天的路,背了一天的糞水,又說了一天的話,他確實也該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