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廂內,二人各坐一側,河生不敢看沈箏,沈箏卻毫不掩飾地打量著他。
相貌生得不錯,個頭在男子當中也算高,盡管穿了件粗布短打,看起來依舊端端正正。
“你說你姓殷?”沈箏緩緩開口,“殷這個姓,好像不太多見。”
“我養父姓殷,是東陶村人,三年前去世。”殷河生雖然低著頭,但聲音很清晰:“沈大人,抱歉......”
見他直接將事情挑明,沈箏便也打開天窗說了亮話,“沒什么好抱歉的,聰明人有聰明辦法,笨蛋有笨蛋辦法,只要能維護自己的權益,就都是好辦法。你和魏老漢他們事......說說吧?”
殷河生沒想到,她的心胸真如傳聞中那樣寬廣。
如此一對比,自己就像偷鉆米缸的老鼠,一點都不討喜。
緊接著,他講述了東陶村的故事。
雖然東陶村距離上京有一段路程,但若要硬算,也稱得上是“京畿地貴”,畢竟這一片地統稱“京郊”。
與“人多是非多”一個道理,“繁榮”的小村子,排場與算計也多。
“房里正,是在六年前當上東陶村里正的。”殷河生面露回憶,“像東陶村這種沒有氏族的村子,里正競爭很是激烈,并不是誰資歷老,誰就能當里正。從我記事起,歷任里正都出自富戶,并且都與京畿衙門有些來往。”
沈箏聞言點頭。
京郊這一大片地界,有專門的管理部門,就叫“京畿衙門”,別名“京縣”。
京畿衙門直接隸屬京兆府,不同于普通衙門,在整個大周,也有且只有一個——大周都城在哪,京畿衙門就設立在哪。
地域上的特殊,也注定了京畿衙門的不凡,而衙門下轄村落的里正,手中權勢也就跟著大了起來。
這人吧,權勢一大,也就跟著飄了。
根據殷河生的描述,自房里正上任以來,借“京畿地貴”之名強占過不少民田,出過好幾例“有田者無稅,無田者繳稅”的情況。
很不幸的,他殷家就在其中。
和殷家一起當倒霉蛋的,還有杜、魏等人家,這些人家有一個特點,那就是“家中沒有青壯年勞動力”。
沒有“青壯年勞動力”,等同于沒有耕地能力,用房里正原話來說,就是“地給你們都是糟蹋”。
“青壯年?”沈箏端詳著殷河生,“六年前的你,也算青壯年勞動力了吧。”
在普通農戶家中,孩子十歲開始下地,都人嫌晚。
殷河生苦笑搖頭,“我是父親撿來的,一直沒能求得戶籍,但因著家中多了一口人,房里正一直要求我父親繳兩份稅銀。我父親想求他給我上戶籍,所以不敢質疑,也不敢反抗。再到后面,我父親一走,家里的屋子和地,就都被收了回去。我表叔伯想收養我,房里正也不同意,其實就是不想田地落在我手上。”
“如此說來,你到現在都沒戶籍?”
沈箏沒想到,天子腳下“黑戶”竟有這么多。
殷河生點頭,“除此之外,房里正還與不少地主有所勾結,以私人名義將土地賃給地主,偏袒富戶,欺壓貧農。”
沈箏思索問道:“可有百姓將他的罪行上報京畿衙門,或京兆府衙門?”
她想,受欺壓的百姓一定反抗過,但效果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