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剛要動筷,隔壁桌的中年婦女突然起身,抱著孩子換到了另一頭。
李冬生這下徹底坐不住了,自己又不是啥洪水猛獸。
就在他納悶時,聽見鄰桌傳來壓低的嘀咕:“這味比化肥廠還沖。”
李冬生這才意識到,摟起衣服,聞到自己身上的酸臭味——那是兩天兩夜火車硬座混著招待所霉味發酵出的獨特氣息。
在老家鄉下到還不算什么,但是在首都,就顯得有點突兀了。
石虎則全然沒在意,一邊開心地吃著面,一邊滔滔不絕。
“哥,要我說咱們走之前一定得去天安門瞅一眼,再照張相,拿回去掛在大院里!”
李冬生心不在焉地應著,吃完飯才跟石虎聊起。
出了飯店,石虎狠狠踢飛塊石子:“城里人的鼻子都長在腦門上!”
李冬生笑了笑,“別逮著人就罵,入鄉隨俗嘛,正好他們也提醒咱們了,一會兒還要去見老丈人呢,咱倆先去洗洗。”
他摸了摸后頸的汗漬,瞥見街角“清華池”的朱漆木牌。
兩人回招待所拿上了換洗的衣物,來到了澡堂子。
帆布門簾掀開時,蒸騰的熱氣裹著硫磺味撲面而來。
門口貼著“男賓五角女賓三角”的紅紙。
李冬生摸出兩張毛票遞過去,柜臺上的老會計推了推眼鏡:“同志,男賓部在東邊,先買票再換籌子。”
兩人接過油膩的竹牌,跟著穿白背心的搓澡工往里走。
霧氣彌漫的更衣室里,幾個光膀子的漢子正用搪瓷缸子往身上舀涼水。
墻角的鐵皮柜掛著鎖,石虎把手表摘下來,用衣裳包了塞在深處。
兩人脫地溜光,掀開簾子走進了浴池。
氤氳水霧中,幾道白花花的身影在水中泡著,旁邊的墻壁上貼著“禁止吐痰”的標語。
人們一邊洗澡一邊操著老北京口音嘮嗑。
“聽說了嗎?前三門大街要蓋十六層大樓呢!”
搓背師傅的絲瓜絡打出泡子,“我去瞧了,用的都是進口玻璃,透亮得能照見人影子。”
李冬生將腳緩緩探入水中,起初被那滾燙的溫度激得一顫。
適應片刻后,才慢慢把整個身子沉了下去。
熱水包裹著他,從腳尖暖到頭頂,旅途積攢的疲憊仿佛被這熱水一點點剝離,肌肉也逐漸放松開來。
酥麻的感覺從指尖蔓延至全身,好似每一個毛孔都在暢快地呼吸,吐出那一路的風塵仆仆。
石虎也泡在水里,愜意地瞇著眼。
突然,他捅了捅李冬生,下巴一揚:“哥你看,那倆老頭還挺會享受呢。”
李冬生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見旁邊水池里,兩位頭發花白的大爺泡在水中,水面上漂著兩個白瓷酒杯,杯里盛著淡黃色的酒液。
年長些的大爺,頭發幾近全白,臉上刻滿歲月的溝壑,右眉上方還有道淡淡的疤痕。
另一位稍年輕些的,頭發稀疏卻透著精神,就是少了條胳膊。
稍年輕的大爺端起酒杯,輕抿一口,開口道:“上回我在護城河釣魚,好家伙,釣上來一條足有三斤重的鯉魚,那魚勁兒可大了,拽得我魚竿都差點脫手!”
說著,還比畫了一下魚的長度。
年長的大爺不服氣地哼了一聲,“你那算啥!我上個月去頤和園的湖里釣,釣上來的草魚足有五斤!拉上來的時候,周圍人都看傻眼嘍!”
“你可別吹牛,我咋就沒瞧見你拿魚回去呢!”
“我那不是當場就送給老伙計了嘛!”另一位梗著脖子爭辯道。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爭得面紅耳赤。</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