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闈的日子很快到來,同往年不同,這天氣一日熱過一日,原本需要供炭的貢院,今年則運來了不少冰塊,免得舉子們考著考著中暑暈了過去。
會試審閱,這次趙德昭并未多加參與,全數交給了政事堂和禮部,他相信賢良之才,薛居正不會錯漏一人。
果然,榜單呈到趙德昭面前時,就見榜單上寫著王旦、寇準以及幾個契丹士子的名字。
而貢院外也正熱鬧著。
中了的考生滿面喜悅,呼朋引伴去飲酒慶賀,沒中的垂頭喪氣,預備著回去收拾行李,來年再戰。
喧囂聲中,幾個名字引起了更大的波瀾,如同巨石投入湖心。
“你們看,那個名字...是契丹人吧!”
“是...是...朝廷當真取了胡虜為進士。”
一時間,質疑聲、議論聲,尤其是落榜的那些考生,他們憤憤不平,心想或許就是因為這些契丹人,才擠掉了自己的名額。
擠在人群中緊張得手心冒汗的契丹士子,在看到自己名字的瞬間,先是巨大的狂喜和難以置信,遂即被周圍投來的復雜目光刺得低下頭去,喜悅中摻雜了難以言喻的窘迫和壓力。
他們互相看了一眼,眼神中有激動,更有一種沉甸甸的、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的使命感。
殿試的日子轉眼即至,紫宸殿外,氣氛莊嚴肅穆,新科進士們屏息凝神,伏案疾書。
殿試考題果真是治邊之策,還是皇帝親自擬定的,治新土安邊策。
考題如同一面鏡子,照出了不同背景、不同心境士子的所思所想。
一日光景,所有殿試卷子收起,趙德昭卻沒讓人送去政事堂,而是直接揮手讓考官們入了紫宸殿。
“官家這是要親自閱卷?”
“這一屆收了北地學子,官家慎重些也是應當。”
除了王祐避嫌沒有參與閱卷,政事堂薛居正帶著呂蒙正,以及禮部、戶部、工部等幾位實干大臣,并樞密院、大理寺等臣子,一同來閱這些考生的卷子。
趙德昭翻看了殿試名單后,命人將王旦、寇準、孫何、姚鉉以及那幾個契丹士子的文章取來,他親自看,其余若是有好的,最后也一并送到御前親閱。
雖還未定下名次,但朝中這些人心中有數,前三甲,怕是就要在這幾人中出了。
趙德昭先取了王旦的卷子來看。
只見他下筆沉穩,立意高遠,策論核心在于“潤物細無聲”,主張不宜在北地急于推行與中原完全一致的政令,提出“因俗而治,漸進王化”。
具體而言,包括保留部分適合游牧的草場分配舊俗,同時大力興辦官學,優先選拔通曉漢文的契丹子弟入學為吏,讓其在感受到實實在在的好處后,自發成為王化的宣傳者。
“人心之附,在利在德,不在威逼!”趙德昭看到這句話微微頷首,這是要求朝廷派去的官員首重德行與耐心,而非苛求政績。
放下王旦的卷子,趙德昭又拿起寇準的來看。
同王旦不同,寇準的答卷則如一把出鞘利劍,鋒芒畢露,他開篇直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乃迂腐之見,天下一家方為帝王之胸襟”。
寇準這篇文章顯得強勢主動,更是主張移根換土,大規模招募中原貧民北遷墾殖,與當地百姓雜居,同時,選拔北地各族俊杰,不僅允許其參與科舉,更可入國子監深造,或直接沖入御前班直,名為恩寵,實為質子,使其家族與朝廷利益捆綁。
他又著重提出,需在北地廣設常平倉,平抑物價,賑濟災荒,讓百姓切實感受到歸附朝廷遠比昔日遼國統治時生活更有保障。
其他幾個學子也多有良策,比如有人詳陳屯田積谷之法,有人精算漕運拓寬之利,有人建議鼓勵邊貿、以商道柔化疆界,皆務實而切中要害。
而那幾名契丹進士的答卷,則顯得格外沉重與懇切。
他們并未過多談論宏大的戰略,筆觸更多落在北地普通牧人和農戶的艱辛之上,他們希望朝廷能輕徭薄賦,尤其是在牛羊繁殖和作物生長的關鍵時節。
同時,他們請求朝廷派遣真正懂畜牧的醫官,而非只知誦讀詩書的文人。
他們甚至小心翼翼地建議,能否在推行漢禮的同時,也適當尊重部落祭天等舊俗,以免激起不必要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