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稷的聲音溫和,如同他周身的氣質,聽不出太多情緒。
“嗯。”崔夫人應了一聲,走到書案旁。
“那個楚天青,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崔稷放下筆,抬眼看向妻子,目光平靜卻帶著探究。
崔夫人略作沉吟,謹慎地措辭:“看他的樣子和談吐,不過是個......很普通的大夫模樣。年紀很輕,穿著也很簡樸,在長安城的醫館里,并不算特別顯眼。”
“普通大夫?”
崔稷輕笑一聲,語氣中帶著明顯的質疑。
“普通大夫,值得陛下放下九五之尊的身份,三番五次親自去他那小小的醫館?普通大夫,能使喚得動程咬金那樣的莽夫為他跑前跑后?”
崔夫人被丈夫的目光看得心頭一緊,連忙補充道。
“不過,他的醫術確實不一般。”
“今天診脈,用的器具、說的病理,都是聞所未聞的。他直接說非兒體內血液黏稠、臟腑失調、血壓沖頂這些詞兒,連宮里的御醫也從來沒提過。而且,他開的藥,也是從未見過的瓶瓶罐罐。陛下或許......也是對這種新奇醫術感到好奇,才多次前往?”
“好奇?”
崔稷冷哼一聲,眼神銳利起來。
“孫思邈孫真人,醫術通神,救人無數,聲望遍及朝野,你什么時候見過陛下如此頻繁地親自登門拜訪?再新奇,說到底也終究是個醫者。能讓陛下這樣屈尊降貴,其中必定有你我還不知道的更深層的原因!”
他頓了頓,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光滑的紫檀木桌面,發出輕微的篤篤聲:“今天的事,你從頭到尾,原原本本地跟我說一遍,一絲一毫都不要漏掉。”
崔夫人不敢怠慢,將如何帶崔非去楚天青的醫館,如何見到李世民和程咬金,楚天青如何診脈。如何講述病情,如何建議讓崔非住院觀察,自已又如何婉拒并堅持只帶藥回家......所有的細節,都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當聽到崔夫人斷然拒絕了楚天青讓崔非住院的建議時,崔稷原本儒雅沉靜的面容瞬間籠上了一層寒霜。
他眉頭緊鎖,眼神中透出毫不掩飾的失望與惱怒。
“糊涂!簡直是婦人之見!”
崔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罕見的嚴厲,打斷了妻子的話。
他猛地站起身,寬大的袍袖帶起一陣風,拂動了案上的宣紙。
“你知不知道李世民是什么樣的人?他心思縝密,疑心極重,豈是你能輕易糊弄過去的?”
崔稷在書案后踱了兩步,聲音沉冷:“他親自在場為的是什么?就是要親眼看到個究竟!你倒好,病因查出來了,最穩妥的治療方法就擺在眼前,你卻一口回絕!你以為只拿些湯藥回來,就能打消他心里的疑慮?就能讓他相信我們只是單純去求醫?”
崔夫人被丈夫前所未有的嚴厲嚇得臉色發白,嘴唇微微顫抖:“老爺,我......我當時只是擔心非兒在陌生的地方......”
“擔心?你可知你這婦人之仁的擔心,會給崔家帶來多大的麻煩!”
崔稷的聲音如同淬了冰,每一個字都敲在崔夫人的心上。
“李世民是什么人?那是踏著兄弟的尸骨、踩著無數豪門的廢墟才坐穩了那張龍椅的帝王!他登基以來,看似寬宏,實則無時無刻不在提防著我們這些累世門閥!”
崔稷猛地轉身。
“他三番五次微服私訪那個楚天青,其中必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天大干系!或是關乎社稷安危的秘密,或是涉及帝王自身的隱疾,甚至......是某種能動搖國本的奇物!”
他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涌的怒火,聲音低沉得可怕。
“你拒絕住院,在他眼里,就是心虛!就是欲蓋彌彰!就是坐實了你崔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只會認定,我們派非兒去,是處心積慮的試探,是想借看病之名,窺探他極力隱藏的核心秘密!”
“這......就是僭越!就是圖謀不軌!”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