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是說完了,人卻不曾退下,也不曾接別的話,殿內靜了一會兒。
宮女放下了小刀,一旁管著刀具的內侍上前,收走了這件只有寸余的小玩意兒,過了一小會兒,不聞腳步聲,殿內那些干活的,隨侍官家身側的,像是跟著金獸嘴里吐出的煙一樣,漸漸消弭了。
徽宗朝的大宦官,北宋民間所指“六賊”之一的李彥躡手躡腳地上前:
“官家,帝姬回宮這兩日,不尋常呀。”
官家懶洋洋撥弄那盤橙子的手,突然停了。
“她是個聰明孩子,”他說,“極有靈氣的。”
“豈止是有靈氣,”李彥立刻又改了口,“仙童降世時,宮中之人都曾親見那頭白鹿!這是仙果,仙根呀!有仙童在,可見真人千秋萬代,長生久視的登仙路是定了的!”
這話似乎取悅了官家,他又開始漫不經心地撥弄那盤橙子了。
李彥小心看了看他的臉色,字斟句酌:
“只是,仙童往歲在寶箓宮修仙,清凈自持,于修仙事上勤勉用功,今歲怎么聽了許多洞徹朝政,針砭時弊的話了?”
官家聽了不語,過一會兒,又說:“她說的那些話,倒也不算全無見識。”
這就終于是鑿了一條縫,李彥心下吁了一口氣,又再接再厲,“官家且細想,那些話怎么就稱得上‘全無見識’了?金人那是何等蠻夷啊?他們而今不過強弩之末,硬撐著罷了!況且……”
“況且什么?”
“況且聽說金主病重,于立儲之事上,眾將多有臧否啊!”
有沒有臧否,李彥是不知道的,但“兄終弟及”這事兒,宋人是有既定印象的。
什么燭影斧聲啦,什么“好為之”啦,什么“寢疾薨”啦,汴京每個百姓都能說出八個版本的大逆不道!當然他們不會站在御道上大聲說,但關上門來你管人家呢?
這還是大宋禮儀之邦!大家都是體面人,才能將這段不光彩的歷史遮掩過去,平穩過渡,金人那群蠻夷呢?恐怕阿骨打還沒咽氣,弟弟們的斧子就得亂飛了!
所以官家有什么可擔心的?仙童那肯定是亂說話啊!可那些話是誰教她的?那必定是朝中有壞人啊!
教壞帝姬不打緊,教壞仙童,其心可誅!
官家聽過李彥這番話后還不放心,又專門將史官尋來,仔細問了許多當年的事。
史官也很伶俐地答,每一句話都說在了官家的心上。直到最后,這位富貴天子完全地吁出了一口氣。
優勢在他,他想。
他終于是又找到一個能夠安全躺平的新角度。
“還是你思慮周詳啊,”他這樣由衷地夸贊了李彥一句,“呦呦年紀漸長,我也確實該好好管教她了。”
宦官露出了一個如釋重負的笑容,“官家要怎么管教?”
官家沉吟了一會兒,首先得確定一件事,是哪個朝臣教她“故作驚人之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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