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鹿鳴坐在榻上,腦子還有些渾渾噩噩的,她聽不明白:
“曹二十五郎能出什么事?”
韋氏整個人站在門口,就不再說話了,只是噙著淚望著她。
她漸漸清醒了些,手里緊緊地握著玉玨。
“我要見他。”
曹溶已經被抬進宮了,官家這邊連人都不敢出宮門,就更不敢再將他的尸體送去曹府。
康王已經在宮門外抱著曹溶的尸體哭了大半天了!哭得椎心泣血,字字句句都在告訴大家,他是在這對青梅竹馬還小時就關心著他們,記掛著他們的,帝姬下旨被和親,他比誰都痛!他原想要去金營的!若不是被關了禁閉,今日就應該是他血濺御街前啊!
他不能保護妹妹妹夫,他當死!
他哭,大家就跟著哭,哭聲傳進宮里,哭得官家都跟著哭了。
“朕也不想啊……”他哽咽道,“朕也不想啊!”
哭完之后他又小心翼翼地問左右,“你們可見到九哥與李綱勾結了么?”
左右就說不出話來。
所以不是朝真帝姬想看,才將曹溶送進宮。
純純是官家現在怕極了,他不敢將駙馬扔給趙構去處理,以趙構今日的威望,他想都不敢想!
當趙鹿鳴走進廣圣宮后面的那間屋子里時,曹溶已經被收拾干凈了。
他被擦干凈身體,換上一件霜色的緞袍,甚至連頭發都被重新梳理過,沒有戴頭冠,只簪了一根玉簪。
他的血流盡了,皮膚帶著一縷青白,但他生得那樣漂亮,看著就不像她見過的尸體,甚至不像真人,倒像一尊玉像,修長勻稱,儀態沉靜,雙手握著那塊玉玨,躺在一色縞素的床上。
細細去看那舒展的眉,蝶翼般的睫,秀麗的五官,就令她覺得又陌生,又熟悉。
她站在他身旁,有些狐疑地望著他,原來數年不見,他生得這樣漂亮了。
似乎他曾經也是很漂亮的,帶著些羞赧站在她面前,講些深情款款的蠢話。
他講,她就也裝出一臉羞赧地聽,心里想著自己的事。
她有太多的事要想,要籌謀,要規劃,要一步步將它們變為現實。她站在她的戰車上,怎么會認真去聽他講些什么呢?
他寫的每一封信她都回,她工于心計,知道怎么稍寫幾筆就顯得情真意切,將這個傻乎乎的少年盡力抓在手里。
于是他的信就越寫越仔細,越寫越小心,他寫,得了呦呦的布老虎,他真是開心極了,那只布老虎被他掛在床帳上,每天都看得見,晨光與燭光下,又是兩種不同的色澤,呦呦真是巧思!
她坐在呂梁山的山坡上,身旁的靈應軍走來走去地打掃戰場,她看著那封信,心想曹二十五在說些什么蠢話。
她那被恐懼和仇恨占滿的心田里,開不出這么浪漫的花。
可他的心里開出了那花。
她俯下了身,用手去觸碰他的臉,依舊有些訝異,有些狐疑。
他根本不了解她啊!
小娘娘和九哥的那些話語不是她,這幾年里往來的信箋不是她,布老虎不是她,情深意切,矢志不渝的,全都不是她!
可他帶著她給的那些幻象,竟義無反顧地死去了!
留她站在他面前,努力地回憶他的一封封信,回憶他曾經那些蠢頭蠢腦的神情,回憶她無可挽回的失去。
有人遞了帕子過來。
“帝姬當節哀,”王穿云在身側小聲提醒,“尤其,尤其是眼淚不能落在駙馬身上,否則,否則我們那的習俗說,他在九泉下……走得也不會安心的。”
朝真帝姬抬起頭。
“我哭了嗎?”她倉惶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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