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著那婦人眼底藏著的得意,又掃過周圍一張張看熱鬧的臉,喉間輕輕嘆出口氣。
原是想看看人間溫良,卻見了這副模樣。
他沒爭辯,也沒再探孩子的脈,只從藥箱里又摸出幾錠碎銀,湊夠了二十兩遞過去:“莫再鬧了,帶孩子好好瞧病。”
婦人一把搶過銀子,掂量了掂量,立馬收了哭聲,抱著孩子擠出人群,腳步輕快得不像剛遭了禍事。
圍觀的人見沒熱鬧可看,也漸漸散了,走時還嘟囔:“果然是庸醫,不然怎會這么痛快賠錢。”
老君收拾了藥箱,沒再擺攤。
風從街口吹過來,帶著市井的喧囂,卻沒半分暖意。
他抬手拂去肩上的灰塵,指尖冰涼,這人間的涼,竟比鴻蒙深淵的風,更刺骨些。
元始天尊換了身洗得發灰的儒衫,手里攥著卷泛黃的族譜,張氏族譜四個字被歲月磨得發淡。
他踏著青石板路往張家祠堂去時,正是暮春,院里的海棠落了一地,卻沒人掃。
花瓣被風卷著貼在祠堂朱紅的門檻上,像濺了層淡紅的血。
祠堂里早聚了人,幾個族老圍坐在供桌旁,個個穿得體面,手里捻著佛珠,見他進來,都抬眼瞧了瞧,眼神里帶著打量,卻沒起身。
為首的張族老人捻著山羊胡,皮笑肉不笑:“這位先生就是來理舊案的?族譜帶來了?”
元始將族譜往供桌上一放,木桌被壓得蓋過香案上燭火噼啪聲:“奉先族長遺命,來看看族中田產賬目,等他公子回來交給他。”
這話一出,祠堂里的空氣都凝固了。
供桌旁的幾個族老對視一眼,張族老人干咳兩聲:“先生怕是不知,那小子在外頭忤逆師長,早被書院趕回來了,哪里配接族長的位子?這田產族里議了,捐給祠堂,也算全了他爹的孝心。”
話音剛落,個半大孩子從角落里挪出來,身上的粗布褂子洗得發白,瘦得像根豆芽菜,是族長的獨子張明遠。
他攥著拳,聲音發顫:“我爹沒說捐,他給我寫的信里說,田產要留著給族里辦義學!”
“黃口小兒懂什么!”另個族老拍了桌子,“你爹病重時糊涂了,那信作不得數!”
說著就有人遞過張紙,“簽了字,這事就了了,不然……”
元始沒作聲,只翻著族譜,指尖劃過孝悌二字的朱批。
正翻到先族長的名字,忽聽祠堂外傳來悶響,跟著有人喊:“老管家掉井里了!”
張明遠臉色一白:“王伯!”
他拔腿就要往外沖,卻被兩個族老的家丁按住。
“慌什么!”張族老人瞇著眼,“老東西年紀大了,自己失足罷了。”
可他眼底那點狠戾沒藏住,那老管家是先族長的心腹,今早還找元始,說要拿先族長的手諭作證,證那田產本是留著辦義學的。
元始合上冊譜,抬頭看供桌上方的匾額。
孝悌兩個金字被香火熏得發黑,邊緣卻還亮,像沾了油。
他指節敲了敲族譜:“先族長的手諭,老管家說藏在他房里。”
幾個族人的老臉頓時僵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