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撇子,在古代又稱之“左利手”,西方視之為不祥,中國雖然也覺得右手才是“正手”,但對左利手也沒有過分歧視。
現如今,黑夫是左利手這一事實,使得湖陽亭長、商賈鮑等人的供詞不攻自破。
主審官喜當然沒有輕易相信,他還特地讓黑夫上前,在一塊木牘上寫下自己的名。
說來你可能不信,一直以來被說成”愚民“的秦國,卻是戰國七雄里識字率最高的國度。雖然商君把詩、書之類的東西都燒了個干凈,卻設置了“學室”培訓專門的法律從業者,這相當于是高等教育。
此外,鄉里小吏也被要求識字,若是亭長、里民不識字、數,如何為國家統計戶口,編排徭役?在此基礎上,又有“以法為教,以吏為師”,商鞅曾說:“吏民知法令者,皆問法官。故天下之吏民無不知法者。”要求官吏必須向民眾普法。眼前的喜,年輕時就是做這工作的,每日接待前來上訪問法的人。百姓問完以后,法官還得把所問之事寫在木板上,剖成兩半,一半存檔為《法律答問》,一半讓百姓作為憑證帶回去。這樣一傳十十傳百,不但律法深入人心,一些聰明點的人,也有了渠道認字。
黑夫認識的篆字不算多,會寫的只有幾百,他左手持筆跪坐在地上,一筆一劃、方方正正地在木板上寫下“黑夫無罪”四個秦小篆。此事便不再存疑,如果他是右利手,這字早就歪斜到不知何處去了。
剛才還信口雌黃的商賈鮑一下就垮掉了,他面如死灰地一屁股坐倒在地,好似一灘爛泥。
之后,在喜尖銳反復的詰問下,商賈鮑連連稽首,承認了和湖陽亭長串供做偽證的事實。
在他這里打開缺口后,喜又連續攻陷了那三名亭卒,他們都招供,說自己只是受亭長、求盜所逼,才說謊的。
最后,求盜買也供認不諱,只剩下湖陽亭長一個人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輸在左手、右手這簡單的區別上。
這時候再翻供,已經晚了。
至此,這兩起案件的真相水落石出,喜在和屬吏們略一合計后,便開始當堂“讀鞫(jū)”,也就是宣讀判決書。
這一下,黑夫再次見識到了秦律的縝密,幾乎每一種罪名,都有對應的刑罰。
首先被定罪的,是三名盜賊。
虬髯盜賊潘,他犯下的是逃避戍役的“亡人罪”,以及多次搶劫殺人的“盜殺人罪”,單憑后者,他就是板上釘釘的死刑。二罪并罰,潘將被處以磔(zhé)刑,等送回籍貫所在的竟陵縣確認所有罪行后,再當眾處死,分裂尸體后砍頭,懸首張尸示眾……光想一想那場景,黑夫就頭皮發麻。
其余兩名楚盜則運氣較好,他們剛好不滿足五人及以上為盜的“群盜罪”,又因為不是秦人,官府無法確定他們之前的身份、罪行,二人也說自己從未殺過人。所以按照普通的“他邦亡人”和“盜罪”論處,黥為城旦。可以想見,在南郡的土木工程中,又多了兩個刑徒,而且贖買為庶民的機會不大。
這之后,就輪到給湖陽亭眾人論罪了。
“湖陽亭長貞,身為官府斗食之吏,本該持二尺木牘,向治下百姓宣揚律令,卻知法犯法,欲奪盜騙賞,并誣告士伍黑夫傷人。三罪并處,當髡、黥,戍邊!但念其有爵,削除三級爵位抵罪,改為髡、贖黥,服鬼薪之刑。”
湖陽亭長貞跪在地上,呆呆地聽著自己的判決書。
他剛成年就繼承父親的爵位,成了一個受人尊敬的“簪裊”,可依舊心心念念,想要再升一級,到達第4級“不更”,那樣的話,就可以永遠免除每年一個月的更卒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