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事就好,你得了公士爵位,也算光耀家門,我走在里中,聽人夸我兒,面上也有光。”
母親就是這樣一個人,該難過時止不住眼淚,但只一會,難過完了,就又挺起身,做該做的事。黑夫記憶里,他便宜老爹去世也好,大哥被鮮血淋漓地抬回家也好,都是老太太咬著牙操辦,將這個家維持了下來。
這時候,老人家的話語又絮叨了起來,拍著黑夫的手道:“你讓衷買的羊皮襖子,倒是暖和,只是我這么大年紀,不必再費錢的。那些錢,我都一文一文壓在榻下,替你攢著。兩年后驚便成年了,我與你伯兄商量著,還是讓你分居出去,宅自然要先蓋起來。”
和后世不同,這時代的分家,都是無可奈何的事情。商鞅變法時,為了多收稅賦,便規定,“民有二男以上不分異者,倍其賦”!于是在秦國,曾經的宗族大家庭,就被拆散成了五到八口之家的小農之家。
他們家現在有7口人,有三個兄弟,待到驚成年傅籍以后,就必須有一個分家出去。
驚這性子,分出去單過不知能不能活下來,母親肯定是不放心的,還是留在身邊看著好。而衷已經成婚,有一雙兒女,還負責照顧著母親。既然黑夫成了公士,分到了宅地,最好的辦法,自然是他分出去,對此黑夫毫無意見。
可接下來的事,他就很有意見了……
卻聽母親又道:“你過完冬至就滿18了,如今又做了公士,也是時候說一門親事了,我正打算過幾天,就去匾里找你姑姑說說此事,看有無合適的女子……”
黑夫哭笑不得,他那長姑姑懂《日書》,最喜歡給人牽線搭橋,有點像后世的媒婆。而長姑姑最大的一次成就,就是幫大哥衷娶到了大嫂,還順口把黑夫、驚的婚事都包下了。
可黑夫現在根本沒那方面打算,而且以他一個后世人的審美,就算要娶妻,那也得是漂亮白皙的窈窕淑女,可不能隨便找個歪瓜裂棗的鄰村二丫湊合啊。
于是黑夫忙道:“母親,此事慢慢再說,我今天回來,還有一件要事要同母親,還有伯兄商量商量!”
母親停下了話頭,衷放下了手里的活計,連驚也從庖廚里探出頭來看著他。
黑夫笑道:“阿母,因為我擒賊立功,又在更卒演兵里得了第一,縣右尉很欣賞我,便讓縣里征召了我,讓我去做湖陽亭亭長!若能通過考核,下個月就能去上任了!”
“亭長!”
此言一出,衷是愣而復喜地睜大了眼,驚是狂喜地笑出了聲,而母親的臉上,卻是喜憂參半……
……
第二天清晨,黑夫是被清脆的舂米聲吵醒的……
家里的榻上雖然也是稻秸,卻比外面的要暖和柔軟,他昨夜睡得特別香,特別安穩,一家人融融恰恰的日子,雖然苦了點,卻最讓人舒服了。
“嘣,嘣,嘣,嘣……”
瞧了一眼,天還未大亮,外面再度傳來舂米聲,沉實、有力、節奏分明,穿透朦朧的晨色,在里中此起彼落。
這已是黑夫早已習慣的村社生活了。
他閉上眼,聽著這些聲音,卻忽然心中一動,便要翻身下榻。
誰料剛轉過身,卻發現,睡在對面榻上的驚已經起了,此刻正跪坐在黑夫榻前,兩眼放光地看著他!
“作甚?”
黑夫被這小子嚇了一跳。
“仲兄!”
驚眼中帶著血絲,卻目光炯炯,說不一定昨夜都興奮得沒睡著,他不由分說,沖黑夫行了一個大禮,而后殷切地懇求道:
“你去湖陽亭做亭長的話,帶上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