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劇情,好像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樣,他似乎不必再故弄玄虛,嫌疑犯已經基本確定,但投書者也沒有乖乖扮演丑角的形象,在他面前驚慌失措。
他看著那男子和妻子依依不舍地道別,有些猶豫,自己這時候掉頭離開的話,是否還來得及?
但一回頭,遠處已經出現了利咸和季嬰的身影,在朝這邊快步趕來。
來不及了。
到這一步,黑夫再收手已經遲了,且不說他在亭眾面前夸下了海口,只說在秦律里,不知道投書者是一回事,知道是誰卻故意縱容,又是另一回事。若黑夫心軟,恐怕這頭頂的赤幘,就保不住了。
黑夫暗暗嘆了口氣,此時男子已經出了院子,細心地合上了門,又瞧了妻子一眼,然后朝著黑夫重重一揖!
“你知道我為何而來?”黑夫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上去不那么冰冷。
“知道……”
男子苦笑著伸出了手:“是我錯了,我不該心存僥幸,亭長,將我綁了罷。”
“不必了。”
男子的妻還在籬笆里垂淚而望,黑夫走到去疾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聲說道:“別緊張,我只是找你去亭里問個話!如此而已!”
匿名舉報雖有罪,但罪只至罰三甲,相當于四千多錢,并不算很嚴重,以這人家的財力,應該能交得起。
當然,前提是,此人在信中,沒有惡意誣告……
……
兩個時辰后,湖陽亭內,當著黑夫和利咸等人的面,公士去疾已經將事情交待完畢……
包括他如何看到季嬰每隔三兩日就去朝陽里送信,從而生出了找機會匿名投信的打算。包括他如何在臘祭日當天,觀察里正、田典手里的書信式樣,自己用院子里的黃梨木削了兩塊木牘,又在上面寫了內容,卻未書姓名……
“事情就是這樣,我當時也在那名得子的公士家,將木牘藏在懷里,一直在等機會。乘著這位郵人將背簍放在溷旁去如廁時,我就跟了過去,見四下無人注意,便將信投了進去。”
去疾的身體不大好,路上來的時候又受了寒,一邊說一邊咳嗽。黑夫讓人將自己的冬衣給他披上,又讓蒲丈燒熱了火盆,擺在他旁邊,去疾才好受些,斷斷續續地說完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黑夫讓利咸在一旁用木牘記錄下自己的詢問過程,他自己則指著案上的那封信牘問道:“去疾,你苦心做這些事,只是為了投一封匿名信,你為何要這么做?這信中寫的,又是何事?干系到何人?”
不知是不是因為情緒激動,去疾又咳嗽了起來,他喝了口小陶遞過來的熱水后,才苦笑著說道:“既然信都在亭長手中,你自己打開看不就行了,何必再讓我多言一遍呢?”
求盜東門豹早就送完犯人,從鄉上回來了,剛進門就聽說黑夫成功緝捕了投書者,不由大為興奮,他一貫認為,不該對嫌犯太客氣,聞言頓時怒了,拍案道:“你這廝!還敢嘴硬!”
”豹!不要恐嚇他。”
黑夫喝止了東門豹,將木牘捏在手中,左手持刀削,開始慢慢割那打得緊緊的繩結……
除了被打發在外面看門的魚梁外,室內的東門豹、利咸、季嬰、蒲丈、小陶五人,都不由得伸直了身子,跽坐而望,好奇信里面的內容。
終于,黑夫割開了繩結,緩緩打開合在一起的木牘,上牘空白,下牘則密密麻麻寫滿了黑色篆字……
掃了一眼后,黑夫的面色立刻就變了。
“去疾!”他抬起頭,嚴肅地喝令道:“你舉報之事,可是真的!?”
去疾在草席上有力無氣地說道:“字字屬實,千真萬確……”
“啪嗒”一聲,黑夫合上了簡牘,心情激蕩,目光炯炯!
他萬萬沒想到,一封小小的匿名信,竟然牽扯出這樣一樁大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