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鳩,你反復擔憂爵位的田宅是否落實。”
“巢父,你憧憬回家后吃到的第一頓飯食。”
“闕,你請家中姊妹幫自己問候同里的意中人,擔心她是否已嫁他人。”
“仲六,你保證說臘月祭祀時一定回去,帶著賞賜,光耀鄉里。”
站在這里,聽著風吟,黑夫仿佛又聽到了那些喋喋不休卻樸實的話語,回蕩在自己的耳邊。
其中就有槐木的聲音。
黑夫還記得,槐木一開始神情還有些別扭,似乎寫封家書比先登奪城還難,但一說又收不住,這個鑌鐵一樣剛強的戰士口中,說了脈脈溫情的話。
“槐木關切說,妻大冬天洗衣,是不是又凍壞了手?又囑咐她砍柴不要去太遠,小心野獸,同時請妻湊一湊家里的錢,給兩個正在做隸臣的弟弟送去,若他二人依然沒有恢復自由的……在最后,槐木說,妻勉力也,槐木必歸,決不食言……”
隨著黑夫一個個念起死者寫在家書里的內容,他身后的眾人中,東門豹高高仰起頭,這個無所畏懼,以流血為榮,以流淚為恥的莽夫,在努力讓眼淚留在眼眶里不要流下來。
而其余數十人,也面色凝重,甚至還有人開始輕輕抽泣。
一年半載的軍旅生活下來,大家都成了不是兄弟的兄弟,失之如失手足。
季嬰這時候走了過來,亦紅著眼道:“百將,你沒來時,槐木說他最后的愿望,便是最后能葬在竟陵,葬在山崗上,若是做不到,葬回南郡也行。”
鳥飛反故鄉兮,狐死必首丘……這好像是屈原的詩吧?但不論秦人楚人,就是每個人死時最簡單的心愿。
黑夫點了點頭,他蹲下身,捧起一捧泥土,對槐木,也對這些躺在地下的袍澤抱歉道:“吾等要走了,來不及也沒辦法將汝等也一齊帶回家,只能拋在這異國他鄉。”
“但我不會食言!我說過,要帶汝等回家,一個都不會少!無論生死!”
黑夫朝著這數十柄殘劍組成的墓碑稽首,發誓道:“戰斗雖已停止,但戰爭尚未結束,直到楚國覆滅之前,大王都不會善罷甘休。王于興師,修我甲兵!我必重整旗鼓,再回此處,將這城邑,將這土地插上秦旗!屆時,再以棺槨百具,將汝等的尸骸,都移回故鄉去!”
“二三子,姑且待之!”
”這是黑夫作為百將,對汝等最后的軍令!“
大地無言,墳冢亦無言,唯有殘劍在北風中屹立不倒,好似雖死猶生的戰士,而微微晃動發出的嗚鳴,又像是對黑夫最后的回答……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