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扭著腰便要走。
少府小吏哭笑不得,當場撥弄著張蒼教他們的算盤,給這潑辣的咸陽婦人算了筆帳:“大褐衣一件,用麻十八斤,值六十錢;中褐衣一件,用麻十四斤,值四十六錢;小褐衣一件,用麻十一斤,值三十六錢。”
“如此算來,一斤好的麻布也不過三錢多,如今以一錢收一斤破麻爛布邊料,便如同以三件穿不了的破衣換一件新裳,難道還虧了不成?”
潑辣婦人仔細想了想,小吏的話似乎有些道理,麻布粗糙,裁剪了做小衣也蹭得胸口疼,與其湊合著用,還不如把破布換成錢購新布。于是便將家里找出來的數斤破布給小吏稱量,捧著幾文半兩錢喜滋滋地回家了。
再看小吏車上,已裝了不少破布邊料。
他其實也不太明白少府丞收這些作甚,但上命如此,內史和咸陽令也準許了,那便只能硬著頭皮做唄。
碩大咸陽城內,類似的小吏牛車還有不少,伴隨著牛鈴叮當,牽牛的隸臣扯開嗓子,高呼的“收破布角料麻頭!”也在里閭中回蕩……
待到暮色將至時,收破布的牛車大多滿載而歸,在渭橋附近匯合從少府開來的馬車,一齊向鎬池駛去。
……
到了七月下旬,看著鎬池邊堆積成幾座小山的破布、邊角料,程商、章邯等人嘖嘖稱奇,黑夫卻并不感到驚訝。
作為帝國的首都,咸陽戶數已有十五萬,近來更遷徙了十二萬戶入關,其中一半安置在咸陽郊區,二十多萬戶是什么概念?每家收半斤破布頭,也足有十萬斤!
更別說少府還送了大量邊角料出來,既然原材料齊全,黑夫打算八月份先將麻紙造出來,等工匠熟悉工序后,九月份再開始造樹皮紙。
計劃步入正軌,黑夫心情不錯,直到呆在咸陽城算賬的張蒼也趕到工坊,欣喜地告訴黑夫,他又有新綽號了。
張蒼胖臉上滿是促狹的笑,肥嘟嘟的手朝黑夫作揖:“恭喜恭喜,黑夫之前不是還抱怨過么,你只是各假少府丞,沒有明確職權,如今則不然,你已被全咸陽人稱之為‘少府破布丞’了!”
章邯忍俊不禁,別過臉去笑,程商則為黑夫抱不平。
“以破布制紙,用財不費,民德不勞,又能興新利,此乃節用而利國利民之舉,卻被百姓誤解,我真是替少府丞不平!”
他們墨家最講究“節用”,就拿衣服來說,倒不要求每個人都如墨者般穿褐衣,只要冬天穿的紺衣暖和,夏天穿的細葛衣輕便而又涼爽,這就可以了。
過去的秦國的確是這樣的,就連秦孝公、秦惠王,也穿著麻衣登朝,極其親民節儉,這也是一代代墨者被秦深深吸引,選擇在此扎根的原因。
但如今卻不然,六國滅亡后,其財富絲帛盡入于秦。皇帝的宮室里,滿是宛珠之簪、傅璣之珥、阿縞之衣、錦繡之飾,棄之不甚惜。有皇帝帶頭,驕傲奢靡之風已在咸陽滋生,官吏家的婢女,也統統穿絲履,配美飾……
墨者感到痛心,只覺得這已不再是自己認識的,淳樸節儉的秦了。
在這樣的大環境下,黑夫能反其道而行,變廢為寶,將宮室棄如草芥的破布邊料重新利用,是程商極其欣賞的,他決定將這里發生的事告知唐夫子、唐鐸等秦墨,讓所有墨者都來協助黑夫,一定要做成這件事!
黑夫謝過程商的好意,他一點都不沮喪,相比于之前的種種綽號,這算得了什么?
“破布丞就破布丞吧。”
他淡淡一笑,抄起切麻布用的長刀,帶頭走向在池中浸泡許久的麻頭、破布。
“笑罵從汝,但這澤被后世的功業,須我為之!”
……
八月初時,隨著原材料備足,造紙工坊正式開工,鎬池開始變得熱鬧起來,也吸引了咸陽城內不少人的目光。
剛剛從齊國歸來的少上造蒙恬,更親自來到鎬池,想看看“少府破布丞”到底在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