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卻訓斥了李斯的見解,他認為,秦能夠四世有勝,其緣由之一,便是民風樸厚。荀子贊揚了秦人的淳樸畏法,秦吏的恭儉忠信,士大夫的不比周、不朋黨,朝廷的行政效率,還將秦治視為古代理想政治的典范,贊嘆為“治之至也”。
嗯,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無儒”,能強國興邦,征伐天下,卻難以持久。
雖然這與浮丘伯等齊魯之人印象中的“虎狼之秦”截然不同,但畢竟是夫子之言,肯定有其道理,浮丘伯也不會不承認。
待他說完后,黑夫卻笑了起來:“浮丘伯可知,若荀子早入關中一百年,他見到的秦,卻截然不同!”
“百多年前的秦人,無禮樂之學,卻有戎翟之教,父子無別,同室而居,喜好私斗,常聚眾為盜賊,不知律法為何物。”
“秦之官吏,大多是舊族子弟,勇武有余,文質不足,不少人,連自己姓名都不會寫,如何治民?”
“秦之士大夫,也尸位素餐,結黨營私,庶長舊族尾大不掉,幾度弒君另立。”
“秦之朝廷,也是全天下效率最低劣的,依然沿用秦穆公時的體制,對外屢戰屢敗,對內窮困潦倒!”
黑夫一條條數下來,又道:
“然而,孝公用商鞅之法,移風易俗,十年之后,秦民道不拾遺,山無盜賊,家給人足。民勇于公戰,怯於私斗,鄉邑大治。一甲子后,民以殷盛,國以富強,百姓樂用,諸侯親服,獲楚、魏之師,舉地千里。百年治強,遂一海內,統有天下!”
言罷,黑夫朝浮丘伯一攤手:“浮丘伯,這便是秦國移風易俗的成效!”
浮丘伯憋了半天,辯解道:“不然,廢禮義之教,任刑名之數,此乃敗俗傷化……”
黑夫理解浮丘伯的看法,儒家認為,改變俗時要采取慎重的態度,為了避免造成社會動蕩,對各地形成的傳統習慣應該予以尊重,不管好壞,都成了他們口中“上古之制”的一部分。
但法家可不在乎這點,他們的視角,更注重國家整體的富強和戰爭的勝利!所以很喜歡用行政命令和法律條文,來推進移風易俗,改造社會。
歸根結底,所謂的舊俗,也就是以“宗族”為單位的里閭組織和生產方式。變俗,意味著改變,必然會遭到抵制,但只有破壞了舊的風俗的習慣,新事物才能脫胎而出,從而推動整體的社會變革。
于是黑夫步步緊逼:“這叫敗古之俗?按照浮丘伯的說法,俗不可變,那么秦人喜歡私斗的風俗,喜歡聚眾為盜賊的風俗,應該保留么?”
“與戎狄同俗,全家擠在狹窄屋子內同居,一起懶一起窮的風俗,應該被保留么?”
“不做出改變,積貧積弱,最終衰亡,便是一個國家注定的命運么?”
一時間,浮丘伯被黑夫質問得啞口無言,在秦國這活生生的成功例子下,移風易俗,似乎真的有極大的效用。
但老儒內心深處,依然無法接受,只能固執地說道:
“中國戎狄,五方之民,皆有性也,不可推移,適用于秦的,不一定適用于齊……”
黑夫卻笑了:“秦墨程商對我說,墨子曾言,一同天下。”
“博士叔孫通曾對我說,孟子曾言:天下定于一!”
“張蒼又告訴我,荀子曾言:一天下,財萬物,長養人民,兼利天下!”
“如此觀之,一天下,當是墨者、孟儒、荀學的共識?”